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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囑咐他出院後要先休養生息,既然有人代班,那就安心養病,別想著工作、也別一直打球了。『影山』怎麼可能坐得住,但在日向的壓力下還是乖乖當起了「廢人」,除了開伙無法退讓外,其它事通通由日向代勞,就這樣度過了好幾個不事生產的日子。
在『影山』修養期間,他們也慢慢準備著旅行的行李。
這趟旅程會持續很長一段時間,除了巴西與義大利外,還有不少國家也在名單內,畢竟在海外征戰多年,世俱盃每年的主辦國都不同,也時有跨國友誼賽,幾乎整片歐美都有他倆的足跡。
但隨著出發的時間越來越近,日向這才開始後怕──他並不擔心外語,反正有自稱精通四國語言的『影山』在,但整趟下來的旅費,付給學長們的代班費,加上這段期間都不會有收入──日向一想到這些就擔心得不得了。
有話就要好好地說出來──這是『影山』倒下後他們達成的共識,日向於是將他的擔憂明明白白地告知『影山』。
但『影山』一臉不以為然。
「你完全不用擔心錢的問題。」
「可是,你之前不也在兼差……除了責任外,難道不是因為需要收入嗎?」
「不,真的就只是因為覺得有責任而已。」
日向還是難以信服,但與情感交流不同,錢這種一翻兩瞪眼的東西『影山』倒是沒有說明的困擾。他去房間拿存摺給日向看,日向攤開簿子一看差點昏過去,他從沒想過存摺裡的數字居然可以塞到三個逗號。
「你的存摺也差不多。」
「我都忘記我們是兩個人所以是兩本了啊!」
「而且我們也沒有房貸跟車貸,因為都是一次繳清──」
「可以了!我完全明白了!」
他們原本就不太花錢,這幾年買過最貴的東西只有房子,也算不上豪宅,就是一般小家庭夠用的物件,車子也是大眾品牌。剩下的呢!當然都存起來啦!光靠利息就夠活啦!即使不及籃球足球網球,日向也太小看頂級運動員的身價了。
被存摺中的位數震懾,日向甚至到出國當天都尚未平復,直到下了飛機,大廳看版上滿滿的外語給了他另一層衝擊,才讓他脫離遊魂的狀態。
「這裡是哪裡!」
「當然是巴西啊,呆子。」
「笨蛋!別叫我呆子!」
「呆子,別離我太遠,跟緊一點。」
「是。」
生命安全比自尊更重要,日向完全不想在機場迷。他有自信一旦與『影山』走散,大概就回不了日本了──為此即使被人身攻擊也甘願當個乖順的跟班。
但『影山』不會真的如嘴上所說,讓日向只有跟緊一點。
「……」
他對日向伸出了手。
日向看了一眼,接著不帶猶豫地搭上了『影山』的手,緊緊握住。自己手指上那小小的金屬圈在日光燈下熠熠生輝,彰顯著它的存在感,也給了日向安全感。
「走吧。」
「嗯。」
『影山』不會是初次來到里約的機場,他駕輕就熟地穿梭在機場間,但自始自終都牽著日向的手,不讓他落單。要過查驗站時不得不暫時分開,他讓日向先過,但在這之前就事先指示了地標,要日向在過站後待在定點會合。
日向記得『影山』一年級參加國青集訓時還仰賴著學長及老師畫的地圖,回程時也需要有人帶著才到得了車站。這樣的路痴如今卻能開著車載他到各個地方,能清楚整個機場的流程與構造進而安排各大小事。
不懂得察言觀色的暴君早已蛻變成了體恤人心的賢王。
領了行李也過了海關,他們終於踏出機場,飛機抵達時間在夜晚。
『影山』操著一口流利的葡萄牙語叫了計程車,還與司機在整個路途中相談甚歡,完全插不上嘴的日向在心裡默默地將「自稱精通四國語言」修正為「精通四國語言」──如果連他從未待過的巴西所使用的葡萄牙語都能如此熟練,何況是長年使用的義大利語,更別說是國際通用的英語了。
旅館一訂就是兩周,接下來的兩周他們將以此為據點踏遍整個里約。
「晚安。」
「晚安!」
但最重要的,得先調整好時差。日本飛巴西要花整整一天,這也是『影山』選擇夜晚到達的原因。他們在洗漱過後,於巴西的夜晚入睡。
隔天,他們的第一站不出日向預料,是沙灘。十月在南半球為仲春,天氣已逐漸轉暖。太陽雖不到毒辣但也足夠刺眼了,事先準備好的太陽眼鏡便派上了用場。
「好大!好寬!好熱!好軟!」
海邊好大,沙灘好寬,天氣好熱,沙子好軟──大概是這樣的意思,太過興奮以至於連語言都退化了,日向一到海邊就繃繃跳跳,甚至就要直接衝向隨處可見的球網,但立刻被『影山』扯住了衣服。
「呆子!你衣服都還沒換!防曬油也還沒擦!還有你的暖身呢!呆子!給我過來!」
「對不起。」
『影山』一旦進入了嘮叨模式,那最好是別反抗,順他的意才是上策。日向立刻安分下來,並照著『影山』指示完成所有的準備。
但日向雖然做足了所有的物理準備,卻還是遭到了意想不到的心理攻擊──頓時所有建設都潰不成軍,逼得他不得不藉口肚子痛而躲進了洗手間裡。
「你有必要打個沙排也緊張成這樣嗎……」
「……你不懂啦!我現在是心靈纖細的十五歲啊!」
被當作是緊張而拉肚子也好過真正的原因被察覺。
日向在洗手間內努力地拉回平常心──冷靜冷靜──這都是『影山』太帥的錯!可惡!那手臂的肌肉與線條會不會太扯?肩胛骨也太好看了吧?冷靜點!日向翔陽!『影山』在家裡時光著身體的樣子你早就看到不想看了──好吧他承認其實還是很喜歡偷瞄幾眼──那不是重點!翔陽!他不過換穿了件背心,雖然不曉得是怎麼能性感成這樣的,但那不過是件背心!冷靜下來!
想想後腦勺發球!
……
好,冷靜下來了。
日向終於打開了大門。
「好了?」
「好了。」
他舉起了颯爽的大拇指。
和剛失憶時一樣,身體與意識無法順利配合,打得實在稱不上順遂,日向也在這時恢復了些許初來巴西時苦澀的記憶。但與當時不同,現在他並未處在訓練,更不是在參與賽事,他只是單純地在享受著這項運動休閒,日向於是樂在其中。
『影山』連沙排也打得得心應手,或許是以前自己沒少教過他──與前月相同,他富有耐心地帶著日向嘗試一個又一個的動作,幾次下來日向也漸漸抓回了感覺,打得有模有樣。
在一次成功接起了『影山』配合他當下的程度放水到令人心酸的發球後,日向樂不可支地想從『影山』口中得到讚賞,但抬起頭一看,才發現『影山』正被一群人簇擁著。
對啊,都忘記他是今年才退役的國際球星了,會被人認出來也不奇怪,何況『影山』外型原本就帥氣搶眼,受人注目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嘛。
有人大大方方地攬過了『影山』的手,這讓日向更不是滋味了。
他知道自己正在吃醋。
日向提起了球想跑向『影山』,他都露出非常困擾的表情了,自己要去解救他才行呢。但就在這時,日向自己也被圍住了。
「欸?」
自己身高本就不算高,幾個高個子完全遮住了他的視線,劈頭就一串葡萄牙語。日向根本聽不懂,但隱約聽到了shoyo的音,所以應該是在叫他沒錯──畢竟自己也是旅居巴西的球員,這是被認出來了吧?
高個子們很熱情,熟捻地拍著他的背、搭著他的肩,日向明白他們完全沒有惡意,這些很平常,記憶裡他與沙灘上的人也確實就是這樣相處的。
但對現在的日向而言,他正壟罩在陌生的人群與陌生的語言中,這讓他無可避免地感到害怕──他感覺自己像是被隔離在肥皂泡中,向外看出去的一切都模糊不清。
被世界隔離的恐懼達到高峰的當下,眼前的人牆突然被撥開,光線透了進來,泡泡也應聲破裂。
「翔陽!」
『影山』出現在人牆後,令人安心又信賴的呼喊瓦解了那道恐懼的壁壘,日向的世界又回到了他所熟悉的模樣。『影山』穿過了層層人群回到了他身邊,並握住了他的手,將他拉到了自己懷裡。
高個子們似乎也認識『影山』,向他問候並寒暄,『影山』應是向他們解釋了自己的狀況,只見高個子們露出了驚訝的神情,接著就回過頭來對他頻頻頷首。
「他們在跟你道歉。」
「這、這樣……沒關係啦,其實我沒很介意……」
反正你都來了,我也沒什麼好怕的。
『影山』又跟他們說了幾句話,然後低頭詢問日向:「你想不想跟他們打個幾場?」
「我都可以……你應該是跟我一隊吧?」
「當然啊呆子。」
「那我要打!」
結果當然是輸得慘烈。『影山』再怎麼強,以一打二還是有難度──日向很清楚自己完全不成戰力。但他們雖然輸了,並沒有名為不甘的情緒,或許是球場上的氣氛消磨了他的銳氣吧。
比起這些,『影山』與人們交談時自己總因為語言隔閡而不得不被排除在外,這種感覺反而令他更加難受。
那明明是他的。
怎麼自己像個局外人。
「日向。」
「……」
「喂日向呆子。」
「……嗯?啊不要叫我呆子!」
「發呆的不叫呆子要叫什麼,我們差不多要走了。」
雖然他的確是思考到出神了,但這不代表可以叫他呆子!他與『影山』爭辯,直到分別更衣時才後知後覺地注意到──『影山』是不是在情急下喊了他的名字?
確實,日向仔細回想,都交往多年、也已經結婚了,確實不太可能還喊姓氏……記憶中的『日向』也確實喊過他「飛雄」,那『影山』喊他翔陽也是很正常的……
……好想再聽一次啊。如果自己主動喊他名字的話,是不是也可以聽到他喊自己名字呢。
日向又陷入了思考,直到『影山』拍著門板確認他的安危才如夢初醒。他急忙地換好衣服,又被『影山』痛罵了一頓。
「我之後就要去海的另一邊啦!小山山會想我嗎!」
「不要叫我小山山,呆子。」
「那你也不要叫我呆子!笨蛋!」
「我會一直想你的,呆子。」
「就跟你說別叫我呆子──欸,欸?等、等等──喂!你別跑啊!剛剛的話再說一遍啊!」
高三時我們一時興起,搭了火車,坐了公車,還走到了海邊。
我在沙灘上追著他跑。
離開了沙灘後他們來到了室內排球場,日向在成為職業球員後就不太到這裡來打球了,同期留下的也沒幾個,來這裡主要是為了見一個人。
「翔陽!好久不見!」
「……!」
一名上了年紀的男性說的不是異國的語言,而是日向熟悉的日文。日向腦袋轉得快,立刻就聯想到對方應該是帶他來巴西修練的關係者。
「雖然加藤先生主要是打沙排的,但也會來這裡打室內排球。」
「有──我有一點印象!我好像記得!加藤、加藤──是盧西奧先生嗎!」
「答對了!不過真是令人難以置信……翔陽你真的失憶了?」
「真的,看他打一次球就知道,爛得要命。」
「『影山』你閉嘴!」
「哈哈哈哈哈哈!」
盧西奧被兩人的拌嘴給逗樂了,捧著肚子放聲大笑,他伸手拍了拍日向毛茸茸的頭頂,嘴上不住地說著看到日向那麼有精神真是太好了。
日向想起自己剛來到巴西時碰到不少事,那時盧西奧秉著必須讓日向學習成長的用意所以就沒有介入太多。
「但你沒花多久就完全融入巴西了!真的令人吃驚!」
他在各種地方都遇過日向,路上、餐廳、還有市區的超市裡──日向自然地融入了當地的生活,除了頂著東方人的臉孔外,幾乎感覺不出他是外地人。
那是歷練過的氛圍。
他表示在當時就覺得日向一定會有所成就。
「總覺得我好厲害!」
「是滿厲害的,還沒成年就一個人跑到國外去。」
「……」
「幹嘛。」
「被『影山』那麼乾脆地誇獎總覺得有點可怕……痛!你打我!你打我!你打病人的頭!」
「我看你好得差不多了啊!」
看著兩人講沒幾句又吵起來,盧西奧又再次放聲大笑。
再後來,『影山』又帶著日向去了ASAS的本部──這裡的人多數都還認得日向,除了日向退役後才加入的新進外,全都是日向的舊識。
日向幾乎被淹沒在擁抱裡,與在沙灘時還有著怯生不同,或許是在俱樂部待的年月、以及和隊友間的相處又來得更長,『日向』在潛意識中將這裡劃為安全的領地,因此並未給他帶來恐懼。
隊友們纏著他七嘴八舌,看日向一愣一愣的才想起來現在的日向聽不懂葡萄牙語,所以各個都加強了肢體動作期望能進行溝通。但日向與他們的波長實在對不上,最後還是沒辦法,朝著『影山』求救──這群拉丁小夥子在這時才想起來,對啊,這不有個現成的翻譯能用嗎?於是把坐在一旁休息的『影山』也給拖了過去,總算才能交流無礙。
他們聊了不少事,問日向在日本過得好嗎,問他腳狀況如何了。『影山』盡責地擔任橋梁,但當一名隊友說了什麼時,『影山』卻沒為日向翻譯,而是直接與對方進行對談──對方看似也理解,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麼。
但為了不打擾訓練,他們沒辦法逗留太久,與隊友、教練及其他輔助人員又進行了一輪招呼與道別後,他們才依依不捨地送日向走出大門。
「跟剛才在沙灘的時候不一樣,你看起來滿自在的。」
「可能我身體裡的『日向』也在跟我說不要緊吧!不過你跟他們也很熟耶!雖然我聽不懂,但感覺很多人都認識你?不是在電視上看過那種認識喔。」
「畢竟打過不少次,也有聚會。」
「嗯。」
「……也幫過不少忙。」
──如果『影山』心虛了,他說話就會稍微停頓,日向又注意到了『影山』這種不打自招的小習慣。說來好笑,都已經告訴過他有這毛病,『影山』還是沒半點改過的意思……不,應該是改不了吧?畢竟他在說話這方面可傻了,還老是話不投機。
想起和隊友說話時也碰到了令他在意的狀況,日向還是提出了疑問。
「說起來,剛才有人問問題時你沒翻譯吧,你們是在說什麼?不能讓我聽到的?」
「……沒有。」
「你又心虛了。」
「……」
「你這個人真的很好懂欸──」
「囉嗦。」
『影山』明擺著不想繼續這個話題,日向雖然還想再說些什麼,但車在此時到了,他也因此失去了追問的時機。
今天的最後一站,是拜訪日向打沙排時的隊友──艾拓‧桑塔那。日向在參加完他與他女友妮絲的婚禮後,便結束了修行,回到日本──這是『影山』事先告訴日向的情報,日向也確實在見到本人後回想起了他們的事,像是艾拓原先打算獲勝後向妮絲求婚,反而在輸了比賽後被求婚的事。
但他見到人後還是被震撼到了。
他剛回憶起的艾拓才結婚沒多久呢,怎麼這就有三個小孩了。
但日向最自豪的就是適應力,況且他還有著照顧小夏的實際經驗,應付孩子可謂得心應手,很快地就與小孩玩成一片。
『影山』只能坐在一旁乾巴巴地看著,對他而言,小孩沒一見他就哭就該謝天謝地不再強求了。但正當他打算閉目養神時,一顆抱枕卻毫不留情地砸到了他臉上。
「……」
「抱歉抱歉我以為你會閃開的──等等你別過來啊!」
日向說著毫無歉意的話,誰讓他就是故意的,怎麼可能好好道歉呢,不是不讓『影山』休息,而是不甘讓他在一旁孤零零的。
並不知道『影山』能否知曉他的用心,但他至少成功把對方拉進了圈子裡。
「BOSS!」
「BOSS?」
「BOSS!」
「BOSS!」「BOSS!」「BOSS!」
雖然還說不了葡萄牙語,但簡單的英文可難不倒日向,反正與孩子們交流最重要的是氣勢而不是語言。
日向指向面目猙獰的『影山』,嚷嚷喊著他就是魔王,孩子們做了一次確認,再次得到了『日向』的肯定後便進入狀況,紛紛拿起了身旁討伐魔王的「武器」──抱枕,對著『影山』就是一陣痛擊。
原本還帶著慈父的笑容看著日向與孩子們嬉戲的艾拓,眼見劇情急轉直下,當下就慌了手腳。
與主動的日向不同,『影山』是被硬扯進去的,基於待客之道應該要阻止才對;但將『影山』扯進去的不是別人,正是受害當事者的丈夫,那是不是要把這視為他倆的情趣而不應介入才對?
「日向你個呆子啊啊啊!」
「好恐怖!你的臉好恐怖!」
『影山』抓過日向剛才丟到他臉上的抱枕,朝日向衝了過去,但三名小小的勇者毫不畏懼,各個都舉起了抱枕堵住『影山』的去路,就像是一面堅不可摧的城牆,雖然是用軟軟的抱枕作成的城牆。
「Diabo!」「Demônio!」「Inimigo!」
「Cale-se!」
『影山』確實也沒落魄到對小孩下手,但在孩子們對他說了一連串什麼後還是大吼了一句作為反擊,這一吼立刻讓孩子們短暫噤聲
「…… Ele está com raiva! Temos que fugir!」
孩子們交頭接耳,接著便「戰略性撤退」逃到了沙發後面,留下日向一人面對『影山』。
「我好像聽得懂你們的對話!現在是怎樣!」
「現在是你要做好覺悟的時候了。」
「等等等等有話好說──」
但『影山』最終還是沒行兇成功,因為妮絲衝進客廳來罵人了。
晚餐在熱鬧但不吵鬧中安穩地度過了,三個大男人與三個小鬼頭被實質的一家之主給狠狠教訓過後都安分下來,至少用餐時規規矩矩。
『影山』依舊當個盡責的翻譯,但整天下來喉嚨也有些啞了,妮絲便催著丈夫應該讓『影山』先去休息了,反正在巴西還會停留一段時間,不急著這一時。
他們今晚將借住在桑塔那家中,但或許是友人先入為主的認知,又或者是『影山』忘記事先交代,他們來到客房時,房間的床鋪只有一張雙人床。
「我去借地舖。」
『影山』一看就要轉身離開房間,但日向卻突然拉住他,並趁著『影山』還未反應過來就將他推到了床上。沒想到自己遲遲無法提出的同床共枕會在這時天賜良機,日向絕不可能放過,無論如何都要把握住。
「喂你──」
突然把人推倒的場景似曾相識,『影山』肯定也回憶起那天的事了,連掙扎的姿勢都一模一樣。日向沒打算做那些事,但『影山』並不曉得日向的盤算,視線一直往旁邊看,像是在找機會脫身。
但日向才不會讓他得逞。
「就一起睡嘛,有什麼關係。」
「呆子!你到底知不知道──」
「只是睡同一張床而已嘛!」
『影山』一直在顧慮日向是否會抗拒,顧慮到最後連碰也不敢碰了,物極必反說的或許就是這樣吧,明明被顧慮的人早已不介意,甚至都願意更進一步了不是嗎……日向如果想要打破現狀,要做的便是消除『影山』的疑慮,讓他明白自己並不排斥與他更加親近。
「……你真的沒問題?」
「畢竟我記憶都恢復不少啦……而且現在去找他們要地舖,也會給人造成困擾吧。」
「……唔。」
正面的回應,以及對客觀困境的旁敲側擊,幾句下來『影山』的眼神也沒了一開始的堅定,日向明白眼前的人已差不多接受了。
「……好吧。」
『影山』答應了,日向也在心裡拍手就好──攻略『影山』一步一步地在進行著,即使記憶沒恢復,他也相信要不了多久就能恢復到婚姻有存亦有實的狀態了。
今天就先這樣,他們還要在國外待上一段時間,更進一步的機會多的是,所以現在還是先別嚇到他了吧──畢竟『影山』對更進一步的親密行為毫無耐受可言。
日向再次回想了初吻與初夜的記憶,擁抱與牽手還好,但要是今晚就想著把人生吞活剝,『影山』說不定會乾脆去睡浴缸。
看著『影山』在身旁躺下,日向按下了鑽進對方懷裡的衝動,閉上眼時暗自期待著今晚『日向』又會給他怎樣的夢境。
「這是第三次了,你也該死心了吧。」
二十九歲,賽季剛結束不久的春天,飛雄再度向我求婚。這次的時間比上次要來得久,二十四,二十六,然後是現在,二十九。
我知道他在著急,因為知道我在想些什麼。但飛雄一直都是這樣,他對表達感情與想法這種事從來都不擅長,只能用這種粗暴簡單的方式。
你真傻,明明就算你什麼也不說,我也知道。
有問題的是我這邊,不是你啊。
「我不打算結婚,至少現在都還沒打算,如果你真的想,應該去找一個可以和你結婚的對象,找一個女的。」
話說出口就有些後悔了,這句話太傷人,明明飛雄並不是因為這種目的才想與我結婚的。或許是知道飛雄會無條件包容我所展現出來的任性吧,我明明知道,卻賭氣地說了出口。
「那種事、」
但飛雄並沒有因為我那句話而有太多反應,應該是已經被拒絕了兩次,即使第三次又有什麼突發狀況他也能坦然面對了吧。明明前兩次都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這次卻冷靜自持地不像是在說他自己的事。
「如果你先做了,那我才會考慮。」
「……」
太狡猾了。
我怎麼可能會放下對你的感情,跑去跟誰結婚啊。
又夢到了,這是第三次。
日向在這次,總算是對拒絕『影山』的原因有了眉目──這他倒不意外,畢竟他兩個月前也是差不多的態度──男人跟男人?這種「不正常」的事情怎麼可能。自己曾經抱著這樣的想法,在當時的年代是再「正常」不過的立場,是一種「主流」,雖然二十年後的現在他的親朋好友們無一例外地祝福著他與『影山』,但這二十年間有多少苦難與磨練,他或多或少可以想像。
之所以要偷偷摸摸,之所以要躲躲藏藏。不能大方牽著手的年代,不能大聲說愛他的年代。
但拒絕的原因那麼單純反倒令日向鬆了一口氣,畢竟這是早已解決的事,因為他們終究走到一起了,這代表著『日向』總算是過了那道心理的坎。
──真正該令他擔心的其實是這之後的事。
『日向』遲遲不肯恢復的記憶並不是這一段,而那無疑是比讓心愛的人露出這樣的表情還要更加心碎的記憶。
身旁的人仍在熟睡,棉被裡是兩人份的體溫,床墊上有雙倍的心跳,但無法再次入眠的,以及默默流淚的,只有一個人。
隔天一早『影山』就注意到日向的精神不太好了。日向只說夢到了一些記憶就簡單帶過,『影山』也不追問他。
綜合以往的觀察,日向不難發覺自己所逃避的事情對『影山』來說肯定也不太愉快。但他依舊努力地幫著日向恢復記憶,整體的態度挺為曖昧不明。
『影山』究竟希不希望他能恢復呢。
以這笨蛋的想法,肯定會覺得「恢復對日向的整體利益最大,所以要恢復」吧。
他們花了兩星期踏遍里約,又花了兩星期走遍巴西。
雖然他倆的足跡遍及整個歐美,但巴西與義大利無疑是兩人行駐最多的地方。即使再怎麼被戲稱為排球笨蛋──排球也確實佔據了絕多數的時間──但這不代表他們不會有情侶間的約會。
經過雨林後到達救世基督像,細數著塞拉尚階梯的片片磁磚,行走於引水橋上消磨時光,在糖麵包山上看著全里約最美的夕陽……
不只里約,他們也去了聖保羅、薩爾瓦多、阿雷格里港……許許多多的地方,日向一方面訝異著兩人竟能走過那麼多地方,一方面敬佩著『影山』能對每一個景點如數家珍。對他而言這些不是單純的景點,而是擁有共同回憶的地方。
只要是和『日向』有關的事,他一項都不會忘記。
『影山』可能記不住英文單字,卻能熟記當天才發下的暗號;『影山』連相處整年的同學名字都不一定記得,卻記得住日向在哪天哪時說過哪句話。
在拜訪聖巴斯弟盎主教堂時,日向看到彩繪玻璃的當下突然回想起自己曾單獨來過這地方。
他記得那時他和『影山』在電話裡大吵了一架。隔天,所有日課都結束後,他便來到這座教堂。當時他坐在長椅上扳著手指,不知不覺就到了教堂熄燈的時間。神父來關心他,巴西在當時早已承認同性婚姻,這沒什麼難以啟齒的,但日本並不是,義大利也不是,「和男友吵架了」這麼簡單的一句話卻無法簡單地說出來。刻意說伴侶是欲蓋彌彰,他也不想改口稱女友,最後只得沉默,任何話都說不出口。
神父不勉強他,日向則不想給人造成困擾,所以趕在熄燈前一刻離開了教堂。
他在回家的路上才發現原來手機早已沒電,準備就寢時手機才充到了得以開機的電量,一連上網路,通知便叮叮咚咚響個不停。全都是來自同一個人的。
「不管有多晚都打電話給我」
訊息發送時間顯示為晚上九點,換算成義大利的話是凌晨一點──代表『影山』已經等他等到一點了,而現在肯定也還等著,日向看了下時間,已近午夜,如果自己不打電話,『影山』可能會一路等到天亮。
日向回撥電話,響沒幾聲就被接了起來,他做好了心理準備,誰知預期內的破口大罵卻遲遲沒傳過來,取而代之的是一聲聲哽咽的「你不知道我有多擔心你嗎呆子。」
他最後也只能哽咽地回覆:「別叫我呆子,笨蛋。」
在巴西的行程即將結束,接著便要前往義大利。日向在回去飯店的車上看著一道道街景呼嘯而過,熟悉的看板也映入眼裡──其中一個特別刺眼,他的心臟忽地漏了一拍,日向知道那有什麼。
「『影山』。」
「嗯?」
「我的腳傷是在這裡開刀住院的嗎?」
『影山』轉過了頭看向他。
「……你想起多少事了?」
「什麼都沒有喔,真的,只是覺得應該是這樣吧。」
「……」
「……你真的藏不了任何秘密耶。」
我知道的,你希望我能恢復記憶,也不希望我恢復記憶,我都知道的。
突然地,好想碰碰他。就像那天在醫院吻上他一樣。日向現在急迫地需要證實影山飛雄屬於他。
登機前一晚,他主動與『影山』擁抱。兩人的身高與體型差距,讓他可以完全被『影山』鎖在懷裡。他環過『影山』的背,『影山』則攬過他的腰,兩人的呼吸與心跳隨著擁抱也逐漸趨於一致。
「抱我吧。」
我終於對『影山』說出口。
「現在不就抱著嗎?」
「不是那個意思,你應該知道的。」
「……」
『影山』倒抽一口氣,但攬著日向的手並沒有放開。日向一個使力,將『影山』往床上一推,與在桑塔那家那時不同,現在他確實有這打算。日向跨到『影山』身上,並按住了『影山』試圖推拒的手。
「……你未成年。」
「法律上不是。」
『影山』的理由令他哭笑不得,日向很清楚他說出口的每一句話都是實實在在的顧慮,不是刻意找來的藉口。
「我有想起來喔、」日向低下身附耳:「你還記得野豬的傳單嗎?」
話一落下,『影山』的面頰刷地漲紅,日向放鬆了身體,躺在他身上。頭頂軟軟的細髮磨蹭著『影山』的下巴,搔在皮膚上也搔在心裡。『影山』的手搭上了日向的背時,日向便知道自己成功了。
我逐漸能明白『我』為什麼會喜歡你了。
我也覺得自己越來越喜歡你了。
不只是喜歡。
是愛。
我一天比一天更喜歡你,今天又比昨天更愛你。
正如谷地所說。
不管重來幾次,不管以什麼形式相遇,我都會再一次愛上你。
「如果你先做了,那我才會考慮。」
回覆刪除「不管有多晚都打電話給我」
「你不知道我有多擔心你嗎呆子。」
止不住眼淚 也説不出甚麼
總感覺這次的文章比從前的都要真實代入感更加強
影山真的有夠笨 笨得讓人心痛
或許是牽扯到了一些較為現實的議題與互動吧
刪除影山笨得不知道如何拐彎抹角,他對日向向來推心置腹...
好感動!影山真的… 為了日向…
回覆刪除完全理解影山的矛盾,那種想日向恢復記憶與不想的掙扎…
日向叫影山去找別人結婚會叫影山有多心痛啊啊啊,雖然我相信他不是真心的…
好心痛影山 again
讀到「你未成年」忍不住笑了
以日向目前恢復的記憶看來,現在這個日向較活潑,而記憶裡的憂愁成分較多。影山的話果然還是希望日向能開開心心的吧。日向自己也知道那句話影山不會當真,但還是對自己說了過分的話自覺呢...
刪除你未成年是我在打大綱時就決定一定要寫下去的台詞!
經歷了20年的人生磨練,加上他們的愛情不是會得到所有人祝福的一種,期間肯定受到外界不少壓力吧,甜之外苦也不會少…15歲的心境相較一定輕鬆得多…我想影山跟這個開心的日向相處會很感慨很懷念吧。
刪除話說和緒這個故事很「點到即止」呢XP
能走到最後一步一定相當不容易。15歲無憂無慮的樣子一定讓影山又愛又捨不得吧
刪除點到即止是指開車嗎(?
現實太無情了…看到他倆互相愛著真的很好…就正如谷地說無論多少次都會愛上影山啦
刪除對呀就是說那個啦…hah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