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翔陽,飛雄來接你了。」
母親朝房裡喊,但日向窩在房裡不肯出來。他昨晚睡得不算好,雖然是妹妹的房間,但二十年來的落差也讓這裡不再熟悉,像是睡在陌生人的家裡,他都不曉得繼續住在醫院是不是還相對好些。
雪上加霜的是,『影山』真的如昨天所說的來家裡接他了。
這算是公然綁架嗎!不,好像不算……
「翔陽,你還在睡嗎?」
母親又喊了一次,如果繼續裝睡下去,『影山』或許會直接進來房裡找他,日向最後還是只能死心離開房間。來到客廳,看到『影山』坐在桌前,母親說翔陽還沒吃早餐,要再等等,他點點頭,占用桌子的一角寫起了一本破破爛爛的筆記本。
日向刻意在對角──離『影山』最遠的地方──坐下,安安靜靜地吃著早餐,他不敢與『影山』視線交會,只能用眼角餘光偷偷地觀察。
在他的記憶裡,半年前遇到的那個影山很高,但不算壯,現在這個只看上半身也知道肌肉非常發達,昨天洗澡時自己也滿身肌肉,不曉得跟他比起來誰比較壯……手掌很大,手指很長,戒指……戴著。臉上還看不出皺紋,他也三十五歲了吧,但宣稱二十出頭大概也不會被懷疑,啊,我自己也不像三十五就是了……
不知不覺早餐也吃完了,到了不得不出門的時候了。『影山』向母親報告了行程,他們接下來會先去市區的體育館,傍晚時去烏野,晚上就會回來。
日向到現在還在掙扎,他實在不想跟『影山』單獨相處,但又明白由不得自己任性,腦裡不斷閃過各種藉口想盡辦法不要出門,但他什麼都還來不及說,就看見『影山』從他自己的包包裡拿出了一個再熟悉不過的東西。
「我給你舉球,要不要過來。」
「要!」
日向就這樣被一顆排球拐上車了。當他繫好了安全帶,車子開上了山路他才驚覺自己把自己賣了。但在車上哪都跑不了,最後只能緊抓著安全帶給自己一點安全感。
『影山』專心開著車,日向又偷偷觀察起他。只要不開口跟自己吵,確實是長得滿帥的啊……側臉也很好看……
想不通,實在想不通,就不提我了,像他這種打過奧運、又高又帥又多金的職業球員,應該不缺女朋友吧,怎麼就偏偏選了一個男的……
……為什麼要選我呢。
開了十幾分後他們來到了市區的市民體育館,『影山』似乎已經打點好了,跟門口的人講了幾句,沒多久工作人員就直接開了空場地給他們。這裡租一天要花多少錢啊,日向不敢問,或許國手有特殊待遇也說不一定喔!他還在胡思亂想,『影山』就喊他趕緊去把衣服換好來暖身。
換好了運動服也穿上了護膝後,『影山』讓日向跟著他的動作,開始一個個暖身運動。明白暖身運動的重要性,日向乖巧地配合,但當做到伸展動作時他才驚覺不妙──伸展動作有不少項要雙人配合,這代表他將不得不與『影山』近距離接觸。
「轉過去。」
日向在心裡慘叫,但事到如今再裝肚子痛躲去廁所似乎也來不及了,他做好壯士赴死的覺悟轉身,打定主意只要『影山』一亂摸就直接往他臉上揍下去讓他再也不能靠臉吃飯。
但預期中的騷擾並沒有發生。
『影山』很普通地壓著他的背,並要他在感到疼痛時出聲。日向原先還有些緊繃,但身體似乎還記得如何放鬆,直到胸膛都貼到了地板上他也感受不到勉強,就像他本來就做得到那樣地自然。
「嗯……嗯嗯?」
「在醫院躺了兩天看樣子影響不大。」
『影山』的語氣聽上去稍稍鬆了口氣,他們接著又做了幾項伸展。日向的拳頭直到最後都沒能用上。
「你的右腳讓我看看。」
整組暖身與伸展結束後,日向對『影山』已經放下了大部分的戒心,指定的右腳,昨天看到有縫線疤痕的那隻腳,明白『影山』沒有非分之想,日向這次沒有猶豫就把腳伸了出去。
『影山』將日向右腳的護膝退到腳踝,接著與伸展時相同,叫他放鬆,並要他在感到疼痛時出聲,他對日向的膝蓋按摩、彎曲、拉直──厚實的大手對膝蓋溫柔又細心,日向光從這點就可以感受到『影山』有多重視他。
「……我膝蓋受過傷嗎?」
終於還是忍不住問出口了,父母刻意保留了一些內容沒讓他問,日向知道這是屬於他跟『影山』之間的事,所以只能由『影山』來說。
「對,動過手術。」
「……這是我退役的原因嗎?」
一年半前。
三十三歲,以排球選手而言仍未退高峰的年紀。日向不覺得自己只想打到三十三歲,那會退役就只有一種可能了。
「對。」
按摩膝蓋的手停頓了下,才又繼續按:「但你還能打球,你復原得很好。」
「我們明年還要一起去奧運。」
奧運。
一聽到這詞,日向突然覺得眼眶有點熱,胸口感到一陣疼痛。他知道這是他體內的『日向』在作怪。深深吸了一口氣,把這些心思壓了下去。
「戒指脫了,待會打球才不會影響。」
『影山』邊說邊把他自己手上的戒指也拔下,日向照做並遞給他,『影山』將戒指好好地收到小袋子裡並放進包包。事前準備至此總算是全都做完了,終於可以開始打球。
但日向表現得比他自己想像地還糟。不論是奔跑、跳躍還是接球──他的動作與意識都配合不上。身體還記得那些基本動作與技巧,但就是跟不上。他會因為自己跳太高或跑太快而踉蹌,甚至被快速接球的反應嚇到。
但最可怕的還是『影山』的臉。
他還記得「半年前」的比賽,『影山』在隊友跟不上他的舉球、以及不去追球時也是同樣的臉。在自己不曉得第幾次被接球嚇到跌倒時,『影山』終於看不下去,大步走了過來。日向察覺自己命數已近,害怕地閉上雙眼。
但預期再一次背叛他,沒有謾罵,也沒有暴力相向,『影山』只是很普通地將他從地板拉起來。
「……我們從頭來過。」
他看上去有些無奈,語氣還充滿了不耐煩,但手上的動作卻與語氣相反,不厭其煩地替日向調整身體整體的協調。日向照著他的指示跳躍與奔跑,以及適度的休息,午餐則是事先準備好的飯糰,還睡了個短暫的午覺,下午又繼續同樣的事。
如此規律而機械式的模式理當感到厭煩的,但日向卻莫名地樂在其中,或許是因為這一切都與排球有關吧,『影山』也陪他耗。結果光是讓日向熟悉現在的跳高與速度,整個白天就過去了,轉眼間也快到了要離開體育館的時間。
身體狀態好不容易都調整好,體內的火已經被點著卻要將它捻熄,日向整個人躁動不安,不願意就這樣離開球場。他甚至想拋棄自尊去央求『影山』舉球給他,哪怕只有一顆也好──
但他一回頭,就看到『影山』站在遠處,手上有顆球。
他當下就明白了『影山』的用意。
『影山』並沒對日向做出任何指示,就將球穩穩地拋向空中──日向看準了軌跡,奔跑、起跳──抬手向下一扣。
碰!
一記漂亮的扣球。球打到了地面,發出清脆的聲響,並彈向一旁,滾落在地上。
日向看著自己發紅的手,扣球那瞬間的觸感似乎還遺留在那上頭,熱辣的痛覺幾秒後才跟上,爬滿了整個掌心。這是,他最喜歡的扣球。最帥氣的姿勢。扣下去的那刻。好喜歡。好開心。好喜歡。他回頭,朝著『影山』大喊──
「『影山』!再一顆──」
──影山!給我舉球!
「……欸。」
好像閃過了什麼。
『影山』並沒有注意到日向的異狀,又從推車上拿了球。日向很快地就將剛才的事拋去九霄雲外,再一次扣下『影山』舉給他的球。
他們後來又打了好幾顆,直到時間真的再也不允許為止。
「你那時候明明對隊友兇巴巴的,但其實人還滿不錯的嘛。」收操時日向酸溜溜地說道:「上午的時候我也以為自己要被你罵了,結果沒有。」
應該是埋怨的內容,但『影山』聽了後表情並沒有多大變化,只是輕描淡寫地回應。
「國中的時候態度的確不好,我沒顧慮到隊友。」他稍微停頓了下,才又繼續開口:「但後來讓我學到這些的就是烏野的大家……還有你。」
最後那幾個字的聲音很小,日向知道這是在害臊,就不窮追猛打,只是這些話的語氣太過溫柔,還是讓他不太自在。
「……明明可以好好說話的啊,怎麼對我一見面就講那種話。」
「那種話?你是指『你這三年到底做了什麼』嗎?」
「……你記得挺清楚的嘛。」
他們已經做完了收操,也換回了衣服,為了不耽誤時間便快步走向停車場。
「但那時候我的確是滿火大的。」
「哈?要火大也應該是我才對吧。」
我還被你罵到哭了──想起了不堪的回憶,日向惡狠狠地咬牙,但『影山』接下去的話卻讓他嚇到差點掉了手上的運動包。
「我在氣你把自己埋沒了。」
「……欸。」
「你不論是跑步的速度、跳躍的高度、追球時的反應以及綜合反射神經都非常優秀──但基礎卻完全不行……明明有那麼好的天份與素質,國中有整整三年可以磨練卻什麼都不做,什麼都沒發揮到,當然會生氣。」
這……這到底是在誇他還是損他?日向陷入了混亂,但毫無疑問的是『影山』對他的評價確實不低。不過,日向總感覺還不只這些,他總覺得這些話──
──很熟悉。
這應該是,第二次。
『影山』第二次跟自己解釋那句話的意思。
──笨蛋!這種事應該好好說出來吧,講成這樣誰都會覺得是在罵人好嗎!
「這──這種事!應該好好說出來啊,講成這樣誰都會覺得是在罵人啊!」
等意識到的時候,已經循著記憶裡的回應一齊脫口而出。『影山』愣了下,似乎也注意到回應與「以前」如出一轍,整天下來沒什麼情緒波動的『影山』這時也激動起來。
「……你想起什麼了嗎!」
「欸不是、」
『影山』整張臉湊了過來,日向嚇得退了幾步,看到他這樣『影山』只好又拉開距離。
「只是突然……閃過一些……」
他又想起今天扣球時一閃而過的什麼東西,便伸手做出了扣球的姿勢:「今天扣球的時候也是,突然就……想到一些什麼……要你舉球給我什麼的……」
「……」
『影山』臉上是藏不住的失落,但很快就收斂起來,又回到面無表情的模樣。
「醫生……醫生說過,盡量讓你過著和以前一樣的生活。」他開了車門,將日向趕去副駕駛座上:「今天打打球就讓你想起了兩件事,那之後再多打一點吧,或許可以想起更多。」
日向點點頭,看著『影山』坐到駕駛座上。但『影山』並沒有立刻就發動車子,以為他還沉浸在剛才的情緒裡,日向想著那就稍微等等吧,才注意到影山手上拿個一個小袋子。
他遲疑了一會兒,終於下定決心,拉了拉『影山』的袖子,『影山』沒料到一旁的日向會主動碰他,嚇了一跳,整台車都在震動。等車也穩定下來後,日向將左手朝『影山』伸了出去,但他刻意別開了臉,不想讓『影山』看到他是什麼表情。
反正一定紅得不像話吧。
「……」
『影山』小心翼翼地牽起了日向的手,帶著微微地顫抖,將戒指再一次套到他左手的無名指上。
車開大約十幾分鐘就到烏野高中了,與在市民體育館時相同,『影山』與門口的警衛說聲後校門就大方地開啟讓他們進去停車。
走去校內體育館的途中,日向止不住好奇心四處張望,畢竟是他崇拜的高中啊!雖然是他讀了三年的地方,但果然一點印象也沒有。『影山』怕他走丟,在日向離自己太遠時會喊一聲讓他回來,走走停停了好一陣子,終於來到了校內的體育館。
他們在市民體育館耗掉太多時間了,排球社的練習也已經進入尾聲了。
「是教練!還有『影山』先生!」
應該是隊長的學生率先發現在門口的他們,日向有些怯生,躲到了『影山』背後,但『影山』直直地走進館內,他只好也跟著走進去。
「你們比想像中的還晚來啊!」
除了學生外,館內還有個中年人,他染了一頭金髮,眼神兇惡,第一眼看上去有些難以親近,但從態度來看應該也是他倆熟識的人。
「在市區的體育館不小心花了太多時間。」
「是打得太開心了吧哈哈!」
「不好意思,還讓您臨時代班。」
「沒問題沒問題!這點小事幹嘛見外。啊,讓我看看翔陽啊,別躲在後面啊,真的失憶了嗎?」
中年人伸直了身子看向『影山』後方的日向,日向無處閃躲,只得僵在原地不動。
「啊──這下真的麻煩了,飛雄你也辛苦啦。」
這名中年人對日向介紹自己,他是日向就讀烏野時排球社的教練,烏養繫心,武田老師也是他的舊識。
「小巨人的教練是他的爺爺。」
『影山』總是能很簡單地就抓到日向的重點,就像今天能用一顆球把他拐出門那樣,一聽到小巨人,日向雙眼都放光了,明明上一秒還覺得眼前的人很難相處,這下那些恐懼全都拋諸腦後了。
「小巨人!」
「啊、對對,翔陽你後來也有讓我爺爺指導過啊,高一的時候。」
「真的嗎!小巨人的教練啊,好想去看看──」
「日向。」
『影山』突然打斷了自己的話,日向又回頭看了看烏養,他露出有點無奈的笑容,日向對人的情感很敏銳,即使不說大多也能明白,雖然課業不好,但卻不笨,很快就理解了話題必須打住的原因。
是啊,他的時間已經過了二十年。
「教練會好起來嗎?」
學生們收拾完東西後都圍了過來,其中一個眼眶都紅了,日向猜到他應該就是把發球打到自己後腦勺上的人。
「沒事啦!醫生說很快就可以想起來了!裡面外面都沒事,真的!」
日向拍拍自己的頭顱並開朗地說著,這不是演出來的,雖然還有些不安,但他確實有在慢慢地想起一些事。以及,雖然與『影山』相處仍讓他感到尷尬,但也漸漸地拾回了一些信賴感──那是即使他一直言不由衷不去面對,但還是打從心底無法忽視的東西,是他體內的『日向』在告訴他的東西。
所以他沒什麼好怕的。
可能是整天的活動消耗了他的體力,日向在這個夜晚睡得比昨晚還好,甚至還做了夢。
每天來到烏野都要騎很長一段山路,如果想參加晨練,那就要更早起。我來到車棚將車停好,還看不到其它車,雖然排球社也只有我是騎腳踏車,但那麼早,我應該是第一個吧!
我踏著輕快的腳步開始走,這時後方卻傳來了奇怪的聲音,一回頭就看到影山用驚人的速度跑了過來,並越過我往社辦的方向跑去。
這是要跟我比跑嗎!我也追上去,但他還是早我一步踩到了往上的樓梯。
一大早就全力衝刺讓我整個人都癱在地上,影山在這時對我說──
──說了什麼?
日向在這時醒了過來,與『影山』跑步的影像都算清楚,但樓梯下的對話卻很模糊,他當時說了什麼?
「翔陽,飛雄來接你了喔。」
與昨天早上一樣的對話,日向默默下了決定,這次不等母親喊第二次,他就走出了房門。他看到玄關的『影山』正要脫鞋進門,似乎沒料到日向的動作那麼快,影山加速了脫鞋的動作。
但日向卻反其道而行衝向玄關,穿了拖鞋就跑出門。
「翔陽!?」
母親的驚愕聲落在身後,隨後是重重的腳步聲──他知道『影山』把鞋穿好追上來了。初秋的清晨已有些許涼意,他穿著睡衣就跑出來了,跑著跑著覺得有些冷,但這不妨礙他繼續加快速度。他知道自己的速度不只這樣,他應該還可以更快──再更快──
「……咦、」
腳跟不上了。
像昨天適應不了自己的速度那樣,他腳步一個踉蹌,就要直接摔向地上──
「你這個呆子!」
『影山』怒吼,並穩穩地接住了他。兩人雙雙摔向地面,但做好了受身動作的『影山』沒讓他倆受任何傷。他被『影山』抱在懷裡,日向自知理虧,不敢再動,直到兩人呼吸都恢復順暢後,『影山』才用一臉兇惡的表情質問他到底在想什麼。
「呆子!你這個呆子!在想什麼啊呆子!」
「剛剛做了夢……」
「啊?!」
「夢、夢到跟你……比跑步?但後面就想不起來了,所以想著是不是跟你比一下啊就能想到什麼……」
「是那個啊……」
你不要老是做出讓我擔心的事啊……『影山』一邊碎念,一邊站起身將日向從地板上拉了起來,確認日向站穩後才放開了手,兩人慢慢走回家裡去。
他說兩人競速不是只有一次,幾乎是天天都在比,想起跑步沒什麼大不了的──但日向沒告訴他,自己真正在意的不是跑步本身,而是夢中跑完後『影山』在「樓梯下」說了什麼──他有預感,那才是最重要的東西。
重要到應該是改變了他人生的東西。
「你想跑的話那我們就慢跑過去吧。」
『影山』將車停在烏野高中附近一間空屋的停車格裡,他解釋這裡是烏野的運動社團集訓時會借用的地方,現在因為是學期開始的平常日,也就沒人使用。
「雖然從這裡出發會有點遠,但畢竟我們今天也會來一趟烏野,停這裡挺剛好的──你應該沒問題,雖然路線不是從這裡開始。」
「出發?路線?」
日向聽得一頭霧水,但『影山』已經開始做暖身了,日向只好跟著他做。
「我們有次去谷地同學家,呃,她是我們的經理,要回去的時候正好碰到白鳥澤的隊長,就跟著他跑回他學校去,今天跟他說好了,會過去一趟。」
「白鳥澤?」
「宮城的強校,我們高中跟他們打過不少次。」
「嘿──」
只說這樣日向還是無法連結到「很強」是怎樣的概念。
「隊長也是國青的成員,我們三人有一起打過奧運。」
「奧運!那麼厲害!那間學校有那麼強嗎!」
一聽到關鍵字立刻就反應過來了,日向不禁感慨『影山』確實很明白怎麼與他對話,認識了二十年果然就是不一樣啊。
他倆做好暖身後便開始慢跑,與快跑不同,日向不太需要重新適應自己的手腳與速度,他很快地就進入狀況,調整好呼吸,跟在『影山』的身邊慢慢地跑著。跑了不知道多久後,終於來到了陌生的校門口。
『影山』向警衛揮了揮手後就跑進校內,日向也跟著進門。他們一路跑過各式驚人的設施,甚至還看到了馬──馬!?一般校內有馬!?但日向沒空停下欣賞馬匹,雖然『影山』不可能會把自己丟下,不過要是分心沒跟上他也免不了一陣怒罵,『影山』生氣的臉早上剛領教過,他可不想再看第二次。
來到體育館時正好有年紀與他們相仿的人走了出來,他一看到『影山』便朝他點了點頭,『影山』停下了腳步原地緩跑,也朝他點頭。這位大概就是當初白鳥澤的隊長了。
「雖然不是初次見面,你好,我是牛島若利。」
「呃,你好,我是日向翔陽……」
名為牛島的人伸出了手,日向也伸出了自己的與他握手。根據『影山』的說法,他們在高中時肯定也與他對峙過,奧運時是隊友……但果然一點印象都沒有啊。
「你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那排球呢,排球還記得多少?」
「回到了國中時的狀態,這點你就別期待了。」
明明問話的對象是自己,卻是由『影山』幫他回答了,但因為『影山』說的是實話,所以自己也只能咬牙切齒無法提出異議。
「那真是太可惜了。」
牛島也跟『影山』一樣,屬於表情變化不多的類型,但說這話時看上去確實有幾分惋惜:「畢竟你是一個優秀的選手,如果把這些全都忘掉了,那對排球界將是一大損失。」
這是再高級不過的讚美了。
……但日向卻感到了些許違和感。在他的「記憶」裡,牛島應該是更──
「優秀的幼苗要在與它相符的土壤中成長,貧瘠的土地結不出卓越的果實。」
「如果青城是貧瘠的土地,那我們豈不是混擬土之類的嗎?」
「……你明明說我們是混擬土……」
「不?混擬土是你自己說的。話說你記憶恢復了嗎?」
「大概是又突然閃過什麼了吧。」
牛島還記得當年的對話,連混擬土是日向說的也記得,日向的記憶確實在一點一滴地恢復,但都只有片段,他隱約感覺這段記憶中『影山』也在他身旁,應該就是不久前他說過的,兩人一起來到白鳥澤時所發生的對話。但除此之外,什麼都想不起來了。
牛島退役後回到了白鳥澤當起了教練,也因此『影山』才得以安排今天的行程。他們進到了白鳥澤的體育館,與烏野的不同,白鳥澤的體育館是排球隊專用的,相當大,館內還有分區。日向的狀況特殊,多少需要一些隱私,白鳥澤的體育館便能做到這一點。
他們接下來將進行一局三對三的小比賽。
「或許讓你跟以前的對手打幾局可以回想起什麼事。」
這是『影山』的用意,只有一局則是考慮到日向的膝蓋──沒有比實戰更寶貴的經驗了。昨天不過是在市區體育館打了幾球就恢復了零星的記憶,如果是強度又較高的比賽,那或許對記憶的刺激會更有效吧──這是很正確的考量,事實上日向並不只回想起兩件事,畢竟他當晚還夢到了一些片段。
不過『影山』千算萬算卻偏偏少算了一件事。
「……我肚子痛。」
「喂。」
現在的日向對比賽的經驗就只有國三那一次,『影山』並沒有忘記日向曾有賽前緊張到拉肚子的毛病,但沒想過失去記憶後竟然也能完整重現當時的狀況,不可置信地看著抱著肚子瑟瑟發抖的日向。
「牛島學長抱歉你再等一下我們待會再回來!」
「喔。」
牛島不疑有他,看著『影山』拉著日向跑向通道。
日向肚子會痛只是緊張引起的,倒不一定非上廁所不可。『影山』將他帶到通道上後,試圖緩解他的緊張,但他能想到最有效的方法也只有那個了。
「日向,看我,喂。」
「唔唔……」
「呆子,轉過來看這裡。」
『影山』不得不捏住日向的下巴,強迫他看向自己,確認日向有在聽他說話後,『影山』才放開了手並接著說了下去:「你還記不記得後腦勺發球?」
「……你說把我打到失憶那顆?我怎麼可能記得……」
「不是,我是說,你高一的時候曾經發球失誤。」『影山』說到這,用手拍了拍自己的後腦勺:「把球發到我頭上去,我說的是那個。」
我。
把球。
發到『影山』頭上……?
「咿!」
「想起來了嗎!」
「沒有!我不敢想!」
他光想像就毛骨悚然!雖然現在這個『影山』很溫柔,但如果是高一的『影山』,跟國三的時候也沒差多少吧,那時候的自己如果把球發到他頭上,會是多恐怖的一件事,他真的是想也不敢想!
「不行!你得給我想!」
「我不要!」
「你自己說過的!沒有比這更恐怖的事了!緊張的時候就想一下把球發到我頭上的樣子!就沒有什麼好怕的了!」
比把球發到『影山』還恐怖的事……
好像還真的不存在。
「沒辦法模擬嗎?那我做一下那時候的表情──」
「不用!不要!我完全可以想像!我好了!」
日向的緊張確實緩解了。
自己高中的時候居然是用這種方法讓自己不再緊張的……他對『影山』半是感激半是恐懼,但也越發不明白他們到底是怎麼走到結婚這條路上的了。
日向亦步亦趨地跟著『影山』回到了球場上,牛島也已經做好了準備等著他們。小比賽是為了日向的復健而進行的,所以也以他為中心去組隊──日向攻擊、『影山』舉球,並有一個白鳥澤的正選輔舉。
「『影山』先生!日向先生!請多指教!」
「咿!」
「啊,不用敬語沒關係,尤其現在這裡面是國中生。」
「我知道了!日向先……日向同、同學!一起加油吧!」
「好的!不對、喔……喔喔!一起加油吧!」
在場為數不多的學生都被告知過日向的狀況,但突然要他們對職業選手不再拘謹並不可能。而對現在的日向來說,即使明白實際年齡是他比較大,但他的認知裡眼前的人就是比自己年長的高中生,當然也不可能將他們當平輩,更遑論後輩,結果就是兩邊都緊張得要命。
雖然『影山』試圖緩頰,但成效有限。所幸都是熱愛排球的人,一打起球來就不再介意這些小事,日向沒多久就發揮他高度的社交能力與白鳥澤的輔舉打成一片了。
在『影山』昨日的調整下,日向今天的表現好多了,起碼身體有較為協調。雖不至於回到職業的水準,但至少比國三時好上那麼一點。
但打著『影山』的舉球,日向總感覺有哪裡不太對勁。『影山』的舉球很棒,配合著他的高度與速度,明明各方面來看都是無可挑剔的舉球,但日向就是覺得,不對。他知道的,是體內的『日向』又在作怪了。明明頑強地不肯恢復記憶,卻又留戀於『影山』的一切,叫囂著『影山』給他的才不只如此──
「因為我除了相信你別無他法。」
他感受到了至今為止恢復的記憶中,最為強烈的情感。
「……『影山』。」
「?」
「舉球給我吧。」
「……」
日向不明白該如何表達他心裡的那份悸動。
但他卻明白『影山』肯定懂他。
看,那眼神不一樣了。
他本能似地跑動,用著自己最快的速度,最高的跳躍,在網前高高躍起,毫不猶豫地伸手向下一扣──
碰!扣球落地的聲響迴盪在空曠的館場內。
白鳥澤的學生們都看傻了眼,牛島也微微睜大了眼睛,那眼神中帶著驚喜。他們看過國家隊的影片,知道『影山』與日向的快攻速度有多驚人,但並沒有親眼見識過「怪人快攻」最初的版本。
日向站回了地面,睜開緊閉的雙眼,他看著逐漸滾遠的那顆球,又看向望著他的『影山』。他知道不夠,遠遠不夠,他心底的悸動還未消退──
「我不想要再閉上眼睛了。」
「你剛剛妥協了對吧!」
「不可以放棄啊!影山!」
「不打嗎。」
日向彷彿看到了那不偏不倚在他眼前落下的舉球。
吶,『日向』,這就是你無法忘懷的東西對吧,既然這樣,又為何不肯從睡夢中醒來呢。『影山』在等著你不是嗎。
他頭痛欲裂,看到『影山』朝自己跑了過來,臉上滿是擔憂。
日向最後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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