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Q。影日】他在白晝等待的漫漫長夜中降生 1




→飛雄生日快樂
 謝謝古館老師創造了那麼好的作品,那麼飽滿的角色,那麼好嗑的糧

→以倒數方式在每天晚上的9:10分更新
 12月22日更新最終章

→小虐怡情,整個篇章都有點甜甜虐虐的(自認為
 最後會華麗灑糖
 前面鋪陳較多所以會比較悶,還請包涵

→另外這篇是全年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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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向覺得頭好痛。

他完全不記得自己為何會躺在醫院的床上,旁邊的人吵吵鬧鬧,一直喊著他醒了,他沒事吧,日向覺得自己要說些話請他們安靜點,因為聲音太多太雜令他頭痛欲裂。但很快地平靜降臨,他床邊坐著一位初老的男性,用手勢就讓房裡身穿運動服的學生們不再說話。他看著日向,用著沉穩的嗓音說道:

「日向,剛剛通知醫生了,他待會就會過來。另外先跟你說一聲,一開始送你過來時已經做過初步的檢查,沒有什麼大礙,大概明天就能出院了。」

他的聲音真好聽,這讓日向焦慮的思緒也安穩下來,不過……


「……抱歉,請問您是哪位?」

「……?!」


男性瞪大了雙眼,一臉不可置信,臉上的眼鏡似乎也掛不住了,剛剛沉穩的模樣瞬間垮了下來,開始慌慌張張地喃喃自語些什麼,日向只能聽到小部分的內容。


「總之、總之……先不要讓影山知道。」

「可、可是武田老師,我們在教練一進醫院就通知他了……」

「……啊……」


影山?聽起來有些熟悉。武田?這就完全沒聽過了……日向陷入了思考,就在這時,病房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下秒房門就被碰地一聲打開。一名高大的黑髮男性,頂著一張恐怖的臉,風風火火地快步到他的病床邊,劈頭就是一串謾罵。

「呆子!有人像你這麼不小心的嗎!還進了醫院!你知不知道我一路上有多擔心!呆子!」

來人邊罵邊朝日向伸手,他太兇了,日向以為自己要被打了,誰知道手卻輕輕柔柔地貼到了臉頰上,還磨蹭著他的耳際。日向才意識到剛才的謾罵其實飽含著關心,但親密的舉動仍讓他不太自在而縮了下身體。


「……呆子你怎麼了?」

對方一臉困惑,日向也很困惑,兩人面面相覷。


「飛雄你冷靜點聽我說。」初老的男性晃了晃黑髮男性的肩膀,但日向沒等到他們展開對話,自己就先忍不住脫口而出。


「……你又是誰?」

「……哈?!」


這臉看起來更恐怖了。




醫生在不久後來到了病房,房裡的學生們都暫時離開了,只留下那兩名成年男性。醫生從初老的男性口中得知日向可能有記憶障礙的問題,他先檢查了日向頭部有無外傷,接著才開始問診,但日向對環境太陌生了,即使平日再怎麼開放外向,這時也不免畏畏縮縮的,沒辦法很好地對話。


「爸媽說他們在過來的路上了。」

「你一開始沒連繫他們嗎?」

「有,但他們原本以為沒什麼問題,說有我在應該就夠了。」

兩名成年男性進行著對話,日向直覺內容有蹊蹺但聽不太明白。


「我們先確認你記得多少事情吧。你能不能回想你最後的記憶是什麼?」

醫生詢問,日向稍微想了一下,但頭有點痛,腦裡像是有一股壓力在阻止他進行回想,醫生讓他不要勉強,他只能斷斷續續地說出一些內容。

「我應該是……剛練習完然後……在騎車回家的路上……」

「你是學生嗎?」

「國三……」


「你有打過比賽嗎?」


「打過!」黑髮的男性一問,剛才還病懨懨的日向立刻激動起來,不只沒了之前怯生的樣子,還開始滔滔不絕:「一年級加入了三個學弟!朋友也願意湊數,好不容易有六個人了,終於能參加比賽……!結果第一場就輸了!好不甘心啊!而且還遇到令人火大的傢伙、那傢伙……」

日向說著說著,盯著剛才發問的黑髮男性,接著慢慢噤了聲。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然後指著對方開始慘叫。


「難怪!難怪我剛剛就覺得『影山』好像在那裡聽過!你你你!雖然長得不太一樣但我認得出來!你怎麼會在這裡!」

「吵死了呆子!」

「罵我!你罵我!哪有人像你這麼沒禮貌的!等等你剛剛、你剛剛……」日向想起『影山』不久前進入病房時對他那親暱的舉動:「你你你……你想對我做什麼!你剛剛在做什麼啊變態!」

「哈!?」

『影山』氣結,朝日向的頭伸出手,但似乎想到他是病人,伸到一半就停在空中。

「你剛剛想動手對吧!暴力狂!變態!笨蛋!」

「不管你就越說越過分了啊呆子!」

「笨蛋!」

「呆子!」

「病房裡請不要大聲喧嘩。」

「笨蛋笨蛋笨蛋!」

「呆子呆子呆子!」

「抱歉,可以請這位家屬先迴避嗎。」

「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

「呆子呆子呆子呆子呆子──」


「飛雄。」初老的男性帶著笑容,拍了拍『影山』的肩膀,用著溫柔的聲音說著:「你先出去一下。」

『影山』的身體瞬間僵直,鐵著一張臉,朝日向又看了幾眼後才滿臉不甘願地離開病房。日向也被氣氛影響,罵到一半的話硬生生吞了回去,一個字都不敢再回。


「之後再跟他回報就好了,總算安靜下來了啊。」

「真抱歉,他們平常就這樣。」


剛才的蹊蹺感又回來了,日向滿肚子疑惑,他有一堆問題想問,但頭又痛了起來。醫生再一次幫他做了初步檢查,並安排了斷層,出院時間也暫時延後。

在醫生也離開後,病房裡終於只剩下日向與初老的男性。男性拉了椅子在一旁坐下,將方才滑落的眼鏡重新戴好,他先向日向做了自我介紹,說自己是日向「高中」時的老師,名叫武田。

他表示自己會清楚地解釋目前的情況,期間有任何問題都可以問他。至於日向的父母也很快就會到了,請他不用擔心。接著便緩緩道來他所知的一切。


日向總算明白了現在的狀況。

在他的認知裡,他仍然是一名國三的學生。但從武田的話裡,他得知了自己其實早已遠離那個年紀。他今年三十五歲,高中就讀烏野,打進春高三次,最好的紀錄是全國前四。他也曾是職業球員,打過日本V聯盟,也打過海外聯賽,打過相當多次的世俱盃,參加過世界盃、世錦賽甚至是奧運。現在已退役一年半,回到了故鄉宮城定居,並擔任高中母校的教練。

武田老師所說的內容,就像是別人的故事,他毫無真實感。

日向毫無印象,簡直不敢相信……他的夢想他的人生他的誓言,在他睡了一覺後早已悉數實現。但這並未給他滿足感,反而只有無止盡的空虛──因為他什麼也不記得了。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說來諷刺,居然是因為一顆不長眼的發球。場邊的學生練習跳發卻嚴重偏離,砸到他的後腦勺上。他當場昏厥,被送進醫院,躺了幾小時後雖然醒了,但卻成了現在這狀況。


「還有,『影山』。」

日向頭痛欲裂,但不知為何一聽到這名字就減緩了疼痛,這確實也是他目前最在意的事情之一。武田老師原本還遲疑不決,覺得由日向的父母來說會更好,但日向拒絕了,他說他現在就想知道,催促著對方直說無妨。


「『影山』,嗯。」

在日向再三表示一定會保持冷靜後,武田老師才願意開口。他深吸了一口氣,日向則屏住了呼吸。


「是你丈夫。」

「……」

「啊,日本今年通過了,同性婚,雖然你們之前就先領伴侶證明書了。」


衝擊的事實。


「……所以你們剛剛說的,聯繫爸媽。」

「是你爸媽。」

「……醫生說的家屬……」

「是丈夫。」

「回報也是……」

「因為是丈夫呢。」


自己的人生,在睡了一覺後,不只過了二十年,還實現了夢想,甚至已經結了婚,對象還是剛剛才被自己罵變態罵出去的,男性。

男。

有比這更惡夢的嗎。

日向的頭又痛起來了。




原本還期待著之後會來醫院的父母,但等父母真的來了後,反而讓日向再一次適應不良,因為與他記憶中的差太多了──父母的臉上佈滿皺紋,還有半白的頭髮。這讓日向更慌張了,幾乎想直接鑽進棉被裡頭不去面對。

好在父母一開口說話便令日向拾回了熟悉感,因為聲音沒什麼變,這讓一直處在陌生環境的日向終於安心下來。緊繃的神經一放鬆,連淚腺也跟著無法控制,日向忍不住哭了出來。似乎是久未見到年長的兒子像個小孩大哭,父母一時沒也反應過來,過了幾秒才後知後覺地抱住他,安撫這個「十五歲的少年」。


會客時間很快就要過了,醫院裡的人也必須清空,只能留下一個人作陪。

「我留下吧。」

『影山』率先開口,日向的父母也點頭同意,但日向不接受。

「為什麼!我不要!」

「翔陽你一個人在醫院睡得著嗎?這是個人房喔?」

以為日向寧願一人留下,母親有些擔心。但日向瘋狂搖頭,表示他不能接受的是留下的對象。


「……雖然你們都說他是我、是我的──但總之!我不記得啊!這樣跟陌生人也沒差別吧!我沒辦法跟他單獨相處啦!」

終究還是沒把「丈夫」一詞說出口,這是他恢復意識以來最無法接受的事了,即使明白這樣的態度很傷人,但他就是沒辦法坦然面對。

「飛雄……」

「沒關係,那我今天就直接回去吧。」

除了自己外,父母也擔心著『影山』的狀況,但不知是強打起精神還是真的不在乎,『影山』對日向這樣抗拒的態度看上去並不介意。

他似乎原本就不是表情豐富的類型──和醫生與父母對話時臉部都沒太多變化。但不久前和自己鬥嘴時的情緒倒是生動得多。明明長得還不差,笑起來應該挺好看的──突然冒出了這麼一個念頭,日向嚇到了,不想被人發現,便窩進棉被裡掩飾。


父親隔天還要上班,今晚只能由母親留下。在看到年過半百的母親躺在不甚舒適的摺疊床上時,日向才明白『影山』之所以自願留下不完全是為了他,但人都走了也不能反悔了。

抱著自己怎麼這麼不肖的心思,頭又痛了起來,最後還是勉勉強強地睡著了。


隔天斷層的結果出爐,日向與父母一同仔細聆聽醫生的報告,『影山』身為家屬理當也能留在一旁,但或許是顧慮昨天種種的尷尬,他竟然自動自發離開了病房,父母想挽留他但被婉拒了。自己開口的話或許他會留下來吧──日向這樣想著,但最後還是沒說出口。

醫生向他們報告檢查的結果,日向不只沒外傷,在內部也看不到受損,可以說完全排除了腦部受傷的可能──記憶障礙不過是頭部突然受到重擊而引發的短暫現象,不用太過擔心。


「那什麼時候會恢復呢。」

即使醫生說了不用擔心,但為人父母怎麼可能真的放下心來。日向的母親詢問醫生,但醫生並沒有給她明確的答覆。

「這很難說,外部衝擊造成的記憶障礙有的人很快就能恢復,有時候是幾小時,有時候是幾星期。」他稍微停頓了下才繼續說:「雖然也有碰過好幾個月甚至好幾年才全部想起來的例子,但大致上都會慢慢地想起來。」

醫生說這些不像身體的外傷可以對症下藥,也沒有藥物能治療,通常會建議患者盡量過著和失憶前一樣的生活。通常,記憶障礙自然情況下會隨著時間而一點一滴地恢復記憶。一開始大概會只有片段,之後漸漸地就會全面性地想起來了。


「……有可能完全不會恢復嗎?」

這會兒換日向發問了。雖然以他個人目前的心得而言,並不是很想回憶起自己與『影山』之間的關係,但二十年的人生要說放就放是不可能的,他還是很想把記憶找回來。

「……正常情況下是不可能啦。」


正常情況下。

所以,如果他的記憶障礙並非正常情況的話……


「心因性的話就比較難說了。」

「心……心什麼?」

「心因性,就是說記憶障礙的原因跟心理問題有關,如果潛意識裡不願想起來的話,那記憶或許會無法順利恢復。」

為了忘記那些讓他痛苦的事,像是碰到了什麼重大事故、或者受到了心靈的創傷等等──大腦為了自我防衛、不讓精神崩潰,便有可能將這些記憶竄改、或是壓制下去。


「……不過我是被發球打到後腦勺才失憶的欸?」

聽醫生的說法,這也要自己內心受到什麼打擊才有可能發生吧。但他是因為物理撞擊而失憶,跟心靈應該沒有關係。還是說,是剛才被趕到門外的『影山』對他做了什麼嗎?

……但看父母的態度也不像啊。


「那就不會是心因性了吧。」

醫生聳了聳肩:「但如果真的有疑慮的話,那家屬有頭緒嗎?」

被點到名的父母先是面對面望著,想了一會兒後一齊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這到底是有還是沒有啊。」

「就是……感覺有,但不知道是什麼。」

父親說了模擬兩可的答案,母親也再一旁附和。他們的態度欲蓋彌彰,那顯然就是「知道有什麼卻刻意不說」的模樣。也不愧是老夫老妻,互望了一眼就達成了共識。


「問飛雄應該會比較清楚。」

「對。」

……又是『影山』。這個人到底是參與我的人生到什麼程度,甚至讓父母願意成為共犯?


「畢竟翔陽已經搬出去好幾年了,這幾年跟飛雄相處的時間還比較多。」

「所以要說有煩惱的話,是這段期間比較有可能嗎?」

「嗯……應該說……」母親有些欲言又止,為了配合先前的說辭,她還在建構語言:「翔陽成年之後就不太跟我們說他有什麼煩惱了。他剛去巴西的時候還被偷了錢包,但也是過了好幾年才突然提到──但一般來說這種大事,剛出國進修就碰到錢包被偷喔!這種大事至少會跟家裡講一聲吧,但他完全不講。」

「意思是說,就算有煩惱,也不會讓你們知道──是這個意思嗎。」

「對。」

「飛雄的話,因為住在一起所以可能會察覺到吧……但也不一定,飛雄雖然很細心,但比起翔陽要遲鈍得多。而且他也不擅言詞,就算察覺了大概也不知道要怎麼說。」


……那我到底是為什麼會跟他結婚啊。日向聽著聽著不禁產生了這個疑問。


「那你們還是再跟『影山』先生協調一些細節吧。」

無法介入太多私事,醫生說到底還是只能針對病狀做治療與建議,至少處理家庭與情緒問題並不是他這名腦科醫生的工作。

「雖然還無法確定是心因性,但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幫日向先生再安排心理科或精神科的醫生──腦科的部分一樣由我負責,如果後續有什麼疼痛或想起什麼事了,就直接掛我的門診吧。」

日向一家表示理解,今日的診療也到此結束。


『影山』在診療結束後才回到病房,父母有意不在他面前提起心因性的內容,至於『影山』,他在門外應該多少聽得到對話,但也刻意不說,三人只討論日向接下來的安置方案。


「讓他住老家吧,畢竟環境比較熟悉,我晚點拿生活用品過去。」

「但房間騰不出來啊……」

「那之後呢。」

「醫生說過盡量過著和失憶以前一樣的生活……那之後我再安排,可以接他去一些地方,也可以考慮讓一些人跟他碰面,看看能不能想起什麼。」

「你也要工作吧,你不是剛換工作,這樣到處跑方便嗎?」

「應該可以改用顧問的形式先撐過一段時間……」


他們的對話日向有大半都聽不懂,只能乾坐在病床上等候處置。因為太無聊了,便摳起了手指頭,但他的指甲修剪得乾乾淨淨,沒得剝,原來二十年後的自己習慣有那麼好嗎。

這時他才注意到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


「……」

戒指戴在這代表的意義,即使是國中生也能明白。日向脫下戒指,拿在手上仔細觀察,但沒多少見識所以判斷不出價格。材料也不曉得,有點金又有點粉紅,至少不是銀製品吧。至於形狀……看上去是兩條線纏在一起,應該不是太費工的設計。他又轉了轉戒指,看到內圈有小小的英文字……瞇起眼睛仔細看,裡頭刻著T. fly with S. 2029.12.22。

T.……是飛雄(Tobio)吧,S.就是翔陽(Shoyo)了……後面的是日期吧,應該是結婚紀念日。

fly……飛吧。


觀察得太仔細了,日向沒注意到『影山』與父母的對話已經結束,又回到了病床旁。自己還將戒指拿在手上,『影山』看到這幕時表情明顯不對,但他什麼也不說,逕自轉身走向門口,小聲說了句「我先回去準備一些日用品」就離開了病房。

日向愣愣地看著這樣的『影山』,胸口感到了疼痛,連手指也有些發麻。

為什麼呢。


「……翔陽。」

不太說話的父親叫了他,將他的意識拉了回來。日向將視線轉向了父親,只見父親一臉嚴肅地要求他:「把戒指戴上。」

這次日向不鬧任何脾氣,老實地將戒指又戴回了無名指上。




家裡的擺飾沒多少改變,格局不可能變,客廳、浴室與廚房仍是維持原本的模樣,就是比印象中的老舊了些。但他的房間完全變調了。

「這是怎麼回事啊!」

原本應該是床鋪的位置,多了好幾個直達天花板的櫃子,裡頭塞得滿滿的。書桌也不見了,堆了一堆紙箱。整個房間能通行的地方只剩下櫃子與櫃子間的縫隙,連牆壁都看不到。

「你都搬出去住十幾年啦這裡就變倉庫了。」

母親有些抱歉地說著:「你後來回家都直接睡客廳,最近就先睡小夏的房間吧。」


小夏的房間倒是沒太多變化,不過床比以前大……想想也是,都過二十年了,妹妹不可能還是以前那副模樣,床一定得買新的……不對。

「這是我的床跟書桌吧。」

「被發現了。」

原來自己的床跟書桌都直接讓妹妹繼承了。


「因為你都搬出去住十幾年了。」母親又重複了一次剛才說過的話。

「但我不記得了嘛!」雖然武田老師有跟他說過大略的情況,但細節一時半刻是不可能說清楚的。他能提供的頂多是在校與職業的概況,家庭與日常的生活還是只得由家人來告知。

日向不滿自己的一無所知,日向家為此只好進行一場一問一答的家庭會議。


他在畢業後準備了一年,就飛去巴西修練沙灘排球,整整兩年都沒回日本。

「……我真的去巴西了喔。」

「這裡有相片。」

父親將放在一旁準備好的相簿攤開,是幾張曬得黝黑的日向。


兩年後一回日本,在宮城還沒待上一個月就跑去大阪報考職業球隊。

「球隊的名字是MSBY黑狼。」

「……黑狼!是那個黑狼!?」

「是那個黑狼。」


父親又翻了幾頁,是身穿黑狼球衣的日向。

「……這些都是我的隊友嗎?」

他是裡頭最矮小的人,周圍的人都比他高,照片裡的他笑得燦爛,與隊友們勾肩搭背。日向繼續翻著相簿,看到了與身著白色球衣的『影山』的合照。

「欸,這個……」

「飛雄那時是斯懷登阿德勒的隊員。」

「……AD?那個AD?」

「是那個AD。」


……我為什麼沒跟他同隊?

這是很自然的疑問,但日向並沒有問出口,他在問出口前就知道了答案。

因為我要打敗他。


那之後又過了一年,日向與巴西的Asas Sâo Paulo簽約,又飛去了巴西。

「……我又去巴西了啊。」

相片裡的他身著紅色隊服,亞洲人的臉孔在一片西方人中格外明顯。


「之後你就一年只回一次家了,退役前甚至不太回日本,一年待在家裡的時間都不會超過一星期。」

「……那我回日本的時候住哪裡?」

母親說的是回家,而不是回日本,那自己是住在什麼地方呢,總不可能一年只在日本待上不到十天吧。

「在東京。」


父親又翻了相片,大一點的小夏登場了,她與成年的自己和『影山』在沒見過的客廳合照。

「飛雄在東京有租房子,你們回國的時候會住那裡。小夏考上了東京的大學,所以就住你們那裡。」

不過那間房子前年退租了。父親告訴日向,前年他退役後,他便與影山一起在宮城買了房子,之後就定居在那,即使回家也不會在家裡過夜了。

「買在這裡?宮城?」

「在市區,離我們家開車大概半小時吧,離飛雄家則近一點。」


日向又翻了翻相片,與『影山』的合照相當多,但他看上去都是同一個表情,根本看不出來在想什麼。

「因為他只要試著擺出笑容表情就會很可怕,所以你乾脆叫他面無表情給人拍。」

「噗。」

似乎回想起了一點畫面。


接著翻到了令他晴天霹靂的東西。

一張結婚照。

但不是他跟『影山』的,是小夏的。


「這是什麼!」

「啊,小夏結婚了,這是她女兒,簡直跟她小時候一模一樣呢!真可愛。」

「是哪裡來的混帳把我的小夏──什麼!連小孩都有了!我不承認!這種事我才不承認!」

「翔陽,都過二十年啦,小夏也快三十歲啦。」

「三、」

客廳那張相片的小夏看上去還有些稚氣未脫,並沒有讓日向過度反應,但直到母親這麼一說,日向腦海裡的加法終於開始運作,自己心裡那不到十歲的、小小的軟軟的妹妹……加上了二十年……


「……我要揍死那個男的!」

無法坦然接受事實,最後只剩下本能式的怒吼。父母一聽,愣了下後便不顧形象地大笑。

「啊,真懷念,你當時也是這麼說的沒錯。」

「因為你都不回國,小夏也賭氣不跟你說結婚的事,幾年後她帶著老公跟女兒回家,你跟飛雄都在,你直接撲上去想打人。」

二十年後的自己做得好啊!


「不過飛雄早就知道你要幹嘛了,你一起身他就把你架住了。」

「……那個混蛋!」

「什麼混蛋啊,架得好欸,你要是真的打下去不怕小夏跟你斷絕兄妹關係嗎?」

「……」

不甘心,但說得有道理,日向像顆洩了氣的氣球整個人失去了氣勢。


當時『影山』也在場,不曉得那時是以什麼樣的身分待在他家裡的。已經是自己的丈夫了嗎,還是男友呢,或是說父母都還不曉得,以為只是朋友呢。可以肯定的是,他確實是父母與小夏都認同的人。

……他們真的不介意同性伴侶這件事。

這很奇怪吧,怎麼能夠那麼自然地就接受呢。這可是自己的兒子啊,是男的啊!

是『影山』太好了嗎……

……不對。


是因為自己喜歡他吧。

他的父母與妹妹就是能夠包容他一切的人。

自己體內的『日向』一定很喜歡『影山』吧。


「之後的讓飛雄慢慢告訴你也可以了。」

與其說是告一段落,不如說是刻意結束對話──父親落下了這句話後便闔上了相簿,母親也起身去準備晚餐,並交代日向去洗澡。


日向其實有感覺到父母在刻意關照『影山』,對他們而言,『影山』算是第二個兒子吧,會關心他也是理所當然的。父母又表示小夏已經接到了通知,這幾天就會過來看看日向──考慮到他的接受度,不會帶上妹婿,但會帶著女兒一起回來。日向雖然仍無法相信妹妹已經結婚生子的事實,但問他想不想見到妹妹,答案果然還是肯定的。多少有些期待。

懷抱著這樣矛盾的心思,日向推開了浴室的門。


這是他恢復意識以來第一次洗澡。日向站在鏡子前,看著明顯年長的自己,他還是不太習慣。身高高上不少,國三時自己才一百六出頭,不過現在……應該有一百七了吧。『影山』看上去快一百九……令人討厭的身高!

他又捏了捏自己的肌肉,覺得有些……硬,他從沒摸過人的肌肉,但他自己現在就滿身肌肉,夠他摸個過癮。但在全身上下都摸過一遍後,日向才意識到這行為有多詭異,趕緊洗淨身體後泡進浴缸,想把剛才愚蠢的行徑忘得一乾二淨。


「……唉……」

醒來才第二天。

要面對的事太多了。

二十年來的人生,結婚生子的小夏,老去的父母,不認識的朋友與隊友。


……以及『影山』。


日向在浴缸裡抱住膝蓋,將臉埋進去,浴室裡的熱氣,膝蓋與胸膛間的熱氣,薰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但他現在就需要這種麻痺自己精神的東西。在無法呼吸的前一刻,他終於抬起了臉。在朦朧的意識與水氣中,因為一直穿著衣服而沒能察覺到,日向這時才發現右膝蓋的側邊,有一道小小的疤。


「……嗯?」

一道有縫針痕跡的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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