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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冷氣房的味道。
這是日向在病房醒來時第一個開始運作的感官。
「……」
第二個則是從手上傳來的熱度。
『影山』握著他的手,趴伏在床邊沉睡著,高大寬闊的身體此時此刻像是縮了一圈,看上去比平時更加瘦小。
日向忍不住伸出另一隻手摸了摸『影山』的頭髮,輕柔地,緩緩地,怕驚擾了他,就像昨天他為自己戴上戒指時那樣地小心翼翼。日向撥開了『影山』蓋在臉上的頭髮,看到他連眼眶都紅了,我讓他哭了嗎,胸口又痛了起來。
但當他的手指再繼續往上時,有什麼突然闖進了腦海中。
──不可以再看了。
有什麼在阻止他,是『日向』在阻止他。
──不可以再看下去了。
我才不聽。
雖然他仍無法接受自己有一個「丈夫」、雖然他仍害怕著他的「丈夫」──但他想回報才短短兩天就能感受到的,滿溢而出的溫柔。
我想為了『影山』把『日向』找回來。
日向忽視了心底的那份抗拒,將頭髮再往上撥──然後看到了額頭側邊上,靠近髮線的地方有道小小的疤。
「……」
病房太安靜了,靜到呼吸聲也聽得到,靜到連日向自己的心跳聲也聽得清清楚楚。
「……日向?」
或許是額頭的觸感太過明顯,『影山』醒了過來,日向趁著『影山』剛睡醒意識還不太清楚,趕緊把撥著劉海的手又往後挪了些,這樣看上去就像是在搖著頭叫人起床,或許多少能掩飾一點。
『影山』似乎沒注意到,拉了拉筋骨,趴著睡的姿勢太容易讓身體僵硬了,日向還聽到了骨頭摩擦的聲響,『影山』喃喃說著他去找醫生,便離開了病房。
日向慶幸著自己還未平復的心跳並沒有讓他察覺。
「昏倒前的事還記得嗎?」
醫生與上次是同一位,進門後便開始進行例行性的問話。日向抬頭看了看『影山』,明白了他的意思,『影山』走出了病房。又把他排擠在外了。日向覺得對不起『影山』,但有些事並不想讓『影山』知道,至少現在還不想──他剛才無視了體內『日向』的警告去碰觸了一些敏感的東西,而現在自己還未做好面對的準備。
日向老實地告知了昏倒前的狀況。他在白鳥澤的體育館打球,但或許是賽前暖身的氣氛影響了他,讓他稍微想起了一些事情──於是頭痛欲裂,接著就昏了過去。
「想起的事有很多嗎?」
他搖了搖頭,說只有兩件,都是跟打球有關的事。醫生告訴他恢復記憶時因為腦在快速運作,所以確實有可能感到疼痛,甚至痛到昏倒也不是什麼少見的情況。
……但日向其實對頭痛的原因有個底,也不如醫生表面上說得簡單,這也是他將影山趕出去的理由。
「醫生你之前說過,記憶無法恢復,有可能是心因性的嘛。」
日向嚥了嚥口水,深呼吸後才又接著往下說:「……我現在可以肯定這確實跟心理問題有關了。」
「你有頭緒了?」
「……有的時候,有這種感覺。」
即使口齒伶俐如日向也很難解釋得好,他試著把這三天來的感覺表達清楚,莫名的心絞痛,不自覺想靠近但又在下一刻遠離,以及腦海裡的聲音。而每當恢復的記憶中帶有對『影山』強烈豐沛的情感時,他的頭便會痛起來──但如果『影山』在他身邊,頭痛反而又會減緩。
說這些話的當下他的頭又開始在微微刺痛。
「說實話我還是很怕他。」
日向抓緊了床單,手心盜汗,布料沾染了溼氣而顯得悶熱。
「這樣說或許很傷人,但我對他沒有任何感覺……目前恢復的記憶跟……跟戀愛結婚一點關係也沒有,反而讓我更不懂到底是怎麼走到一起的。但看到他難過或者明明覺得委屈卻什麼都不說的樣子,胸口又痛得不得了。」
他覺得自己被分割了。
毫無疑問愛著『影山』的『日向』是他,對『影山』沒任何依戀的日向也是他。他窺看著恢復的記憶,卻完全沒有帶入感,就像個旁觀者在欣賞一部第一人稱的電影,清晰卻不真實。記憶當下的情緒會流到他心裡,卻流不進他心裡,他無法產生共鳴。
二十年的空白變數太大,日向一方面期望早些恢復記憶,一方面又害怕會不會讓自己不再是自己。
「你給自己太多壓力了。」
在聽完日向一串不著邊際的話後,醫生這樣告訴他。
「不過你的記憶還是有在慢慢恢復,代表目前『影山』先生帶著你四處走走是奏效的?既然這樣那或許可以再觀察看看。」
日向這時才想起來,他的主治醫生負責的是腦外科,工作內容並不包含傾聽他的煩惱,但醫生還是留在病房內好好地聽他說完了。
「……這是我自己的意見,所以,你聽聽就好──我認為你們之間……應該是你,對『影山』先生有一些心結。」
「……」
「至少我聽下來覺得、」醫生指了指日向的胸口,日向明白這不是在說他,而是在說『日向』。
「你對影山先生抱有一定程度的罪惡感。」
罪惡感嗎。
聽到這詞的瞬間,日向茅塞頓開。他一直無法總結這幾天來的情緒,經醫生一提醒──確實就是那樣的感覺。
但罪惡感,『日向』到底是為什麼對『影山』抱著罪惡感呢。他想起了額頭上那小小的傷口,以及當時腦海中企圖遏止他的叫囂,他有預感,當他願意面對傷口的由來時,他所有的記憶便會一併恢復。
醫生的問診結束後『影山』才得以進入病房,明明是家屬卻被當事者拒絕,日向一想到便有些苦澀,但與第一天時不同,『影山』並沒有一副不甘不願的模樣。
果然是笨蛋,如果覺得那是為了『日向』好,便會義無反顧地接受並堅持下去。不閉眼快攻時是這樣,為了他練落下舉球時也是這樣,再之後看了星海學長的起跳後將它帶回來交給自己時還是這樣,『影山』總是這樣。
……
星海學長?誰?
似乎是恍神的表情太明顯了,『影山』有些擔心地在日向的眼前左晃右晃,但又不好意思直接開口,日向回神時發現這些小細節,覺得實在太蠢了,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影山』倒抽一口氣,看上去有些惱怒,並把手往日向頭上伸了過去,但隨即想到此日向非彼『日向』於是又硬生生停住,這讓日向笑得更大聲了。
「呆……日、日向,真的沒事了?」
「你是不是差點對我人身攻擊。」
「……沒有。」
「你知道你心虛的時候會停頓一下才開口嗎。」
「……才不會!」
逗『影山』玩實在太有趣了,雖然對他仍是沒有長輩或友人以上的情感,但日向或多或少明白了體內的自己為何會喜歡上他。如果跟『影山』在一起,那肯定每天都不無聊吧。
這一昏讓『影山』嚇壞了,把日向送回家裡後就禁止他再出門,日向覺得自己沒那麼嚴重,還想再多打一點球,而且照原定計畫他本來還要去趟烏野的。但母親與『影山』威嚇的視線太過嚇人,最後也只能安分地留在家裡。
『影山』離開前表示他明天要處理工作的事,不會來接他,但小夏已經排好了時間,明天會過來陪陪日向。他又再三交代絕對不准偷跑出去,也不准在家玩球,而且一定要好好按摩腳──『影山』嘮叨個沒完,日向眼看著去烏野的時間都快到了,趕緊將對方推出門。
送『影山』出門後,日向在意起兩件事,小夏的事以及『影山』工作的事。
日向仍是難以想像快三十歲的小夏,也不敢去想,決定把這件事丟到明天見到本人再去面對。
至於『影山』的工作,他剛才確實說了明天要處理工作,他原先以為『影山』也是烏野的教練,但後來想想不對,失憶那天他是之後才到病房,擔任烏野的教練這件事應該只是幫自己代班而已,那他的工作到底是什麼呢。
沒工作嗎?不然怎麼能在平常日幫他代班……說起來前天在醫院似乎有聽到『影山』剛換工作……
「媽,說起來,『影山』是做什麼工作的?不然怎麼有時間載我整天跑來跑去還幫我代班啊。」
日向百思不得其解,他內在畢竟還是國三的學生,對成年人工作的運作並不是很了解,最後還是忍不住發問了。
「怎麼了?終於對老公產生興趣想打聽了?」
「……才不是!算了!我不問了。」
但才說沒幾句母親就把話題引導出去。是的,又來了──雖然早明白父母刻意把一些問題保留想讓他自己去問『影山』,但太過赤裸反而令他產生抗拒。
日向賭氣不再發問,但也閒得發慌,家當都已搬了出去,雖然身在老家但沒幾樣東西是自己的,根本沒辦法打發時間。
「啊,翔陽,我都忘了,電視旁邊有個紙箱,裡面的東西你可以拿來看。」
「……什麼?」
「飛雄拿來的。」
「……」
完全沒有興趣。
但他沒本錢耍賴,聊勝於無,比起在地上打滾還不如勉強瞥個一眼看看,就一眼!但一開紙箱,那些糾結立刻拋去了九霄雲外。裡面有至少五年份的月刊排球,還有日本國際賽的錄影。考慮到日向的時間還停留在二十年前,年份也是從2011年開始。
對這些東西心花怒放,日向對『影山』的好感度立刻上升了不只一個等級。他在此刻終於有了『影山』果然是他另一半的實在感──『影山』實在太了解他了,仔細想想,『影山』昨天還只靠一顆球就能把他拐上車,確實很有手段。
昨天翻舊雜誌翻了很久,睡了個好覺,但等早上起床時,日向才想起自己把某件事忘得一乾二淨了。
今天小夏會來。
快三十歲還已經生了一個女兒的小夏。
他還沒做好準備去面對啊!
「翔陽,小夏來了喔 」
「啊啊啊啊啊!」
不行!他心理建設都還沒蓋完啊!日向衝向門口先一步將門鎖上,又鑽回被窩裡當起了鴕鳥,任憑外頭的人怎麼喊都沒開門的意思。快三十歲的小夏,年紀比自己大的小夏,不行!真的不行!雖然很對不起妹妹但哥哥我真的沒辦法接受啊!
「哥哥!」
……
嗯?
「哥哥!開門嘛!」
……是小夏的聲音?
他不會聽錯,這軟綿稚嫩的聲音,毫無疑問屬於他的妹妹日向夏。難道自己逃避現實到出現幻聽了?日向離開了床舖,如履薄冰地開了門,但往外望去,門口卻沒人──他又聽到「哥哥!」一聲呼喊從下方傳來,便低頭一看,接著竟然真的看到──
──看到小一號的日向夏。
「……」
「哥哥開門了!哥哥開門了!」
小一號的日向夏,暫且稱她為小小夏吧。她甚至不及日向的膝蓋,走路還搖搖晃晃的,一邊喊著口齒不清的句子,一邊跑向客廳。日向跟著她走進了客廳,便看到母親,小小夏,以及另一名女性。
「哥哥!」
……啊,這個才是小夏。
雖然身高抽高了,聲音有些變了,臉也拉長了,但這語氣,這笑容,確實是他的小夏。
「哥哥!哥哥!」
而現在趴在小夏身上的小小夏,應該就是她的女兒了吧。
回想起來,回到家第一天翻著相簿時母親確實有說過小夏的女兒跟她幾乎一模一樣──看著與記憶中的小夏幾乎沒有差別的小女孩,母親說得不錯,的確是這麼一回事啊。
「翔陽啊,說小夏不是以前小小的軟軟的樣子他就不喜歡了,一直吵著不想看到長大的小夏呢……」
「什麼嘛!哥哥怎麼差勁!過分!」
「過分!」
「我沒有我不是不要亂說!」
母親故作心寒地編造了一段日向根本沒說過但也沒偏離原意的話,小夏配合著母親的演出數落了日向,至於女兒,根本聽不懂大人的話,只能複誦著小夏的語尾。
「我只是還不能接受小夏長那麼大了!因為我的小夏明明就還小小的會跟前跟後喊哥哥很可愛的──」
「所以現在就不可愛了?這不就是不喜歡了,哥哥只喜歡小夏小時候,跟小孩子養寵物一樣嘛,長大了就覺得不可愛了,沒那麼喜歡了不是嗎,這樣的哥哥,我也不想喜歡了。」
日向慌張地辯解,但聽上去只是越描越黑,小夏鼓起臉頰,別過頭去表達不滿,這讓日向徹底慌了,雙手在半空亂揮。他想開口解釋但又怕再說錯話,而且也不能閉嘴讓誤會持續下去,開口閉口好幾次都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最後只能發出一陣陣的嘆息,無力地趴倒在榻榻米上。
「……噗哧、」
大概是日向的模樣太有趣,小夏終於笑了出來。
「開玩笑的開玩笑的,哥哥你別當真啊。」
「小夏──」
「真的真的,才沒有不喜歡哥哥啦,一直都最喜歡哥哥了!」
「最喜歡哥哥!」
看著小夏的笑容,聽著她女兒天真的童言童語,日向終於收回了初見時的不安,放鬆下來,自此才開始天南地北地閒聊。
日向首先就問了相簿看到的事。小夏說得比日向前天得知的內容又更加詳細。
『影山』高中一畢業就成為職業選手了,一開始是住宿舍,一年後搬出去到外頭租屋。日向回國後如果有東京的賽事、或者不在賽季時為了方便都會住他那裡。
至於小夏,因為高中畢業後考上了東京的大學,學季與賽季大致重合,少有互相干涉的月份,『影山』不在國內時房子也是空著,她便順理成章地住了進去。
這越聽越覺得父母也太寬心了,即使那時候家人們已認識『影山』一段時間了,但畢竟還是外人啊。日向雖然也住那個家,但大部分時間根本不在。小夏不說,連父母都敢讓小夏住進可能會與外人男性獨處的地方,到底是對『影山』有多放心啊。
「因為,那時候爸媽其實就已經察覺你們兩個的事了。」
「……」
但在聽日向這麼說後,母親卻不慌不忙地回應。她邊說邊翻著相片,除了客廳那張,還有許多日向兄妹與『影山』三人一同出遊的相片。
「高中的時候就知道了,只是怕給你們壓力,所以不說。」
「我也有發現喔,都住進去了怎麼可能沒注意到。」
小夏也接著母親的話。她指向了其中一張相片,笑容滿面的她挽著哥哥們的手,日向笑得靦腆,『影山』則板著一張臉──日向記得,還在醫院時,母親確實說過『影山』不擅長刻意露出笑容,所以日向便要求他乾脆面無表情,這樣至少拍起來不會太難看。
「我喜歡哥哥,也喜歡飛雄,所以覺得,很好。」
我重要的人有了重要的人,那人對我也很重要,而他們也彼此珍視。這高興都來不及了,又怎麼可能去反對呢──小夏平靜地坦白,畢竟她也是從哥哥升上高中起,就一直聽著、看著『影山』的事,也與本人相處過。於她而言,說「影山飛雄」是她的第二個哥哥都不為過。
大學畢業後在那又住了大約一年,直到工作穩定後才搬出去。
「那時候也滿辛苦的。」
她說這句話時流露出一種特別的情感,但很快地收斂起來,日向無法參透那代表的意涵,這話題也到此結束。
「今天看到哥哥精神很好,總算讓我放心了。」
小夏是抽空回宮城的,沒能留在家裡過夜,一到傍晚便要趕回外縣。在門口送行時,她帶著微微的笑容對日向說著:「前天接到電話時原本還非常擔心,但今天看到哥哥果然還是哥哥就放心了,想想也是嘛,十五歲的哥哥跟三十五歲的也都還是哥哥啊,根本沒變過。」
但接著的話,語氣間就滿是語重心長了。
「所以呢,現在是飛雄比較需要擔心了。」
「……小夏在擔心『影山』嗎?」
「嗯。」
小夏此刻的表情,與先前說到畢業搬家時差不多,兄妹倆個性如出一轍,在家人面前不太藏得住心事,也不喜歡拐彎抹角,但此時卻顯得難以啟齒。
前天接到電話時就覺得飛雄的狀況不太好──她喃喃說著。但這話即使小夏不說,日向也能明白。另一半突然失憶,不只不願意承認伴侶關係、還赤裸裸地展現排斥與敵意──『影山』雖然沒講什麼,但肯定不太好受。日向聽著心虛,不過沒半點記憶的他確實還做不到與影山自然相處。
「雖然覺得,是飛雄的話一定沒問題的,但果然還是會擔心啊。」
「……」
「本來還想跟他說說話的,但飛雄不在呢……」
──哥哥,飛雄呢?
在巴士站時,來為我送行的小夏看了看四周,沒找到她熟識的人後便抬起頭來問我。我摸摸她的頭,告訴她飛雄不在,他──
「哥哥?」
日向突然陷入了回憶──準確來說是恢復了記憶──便恍神起來,妹妹投以擔憂的眼神,日向趕緊說自己沒問題,只是突然想起一些事。
「……小夏,妳還記得嗎?以前是不是有在車站問過我『影山』為什麼不在……」
「嗯……啊,有,是說哥哥要搭夜巴去成田機場那時候的事吧。」
夜巴……一聽到這詞彙,日向隱約感覺記憶在一點點地填入腦海裡。夜巴,成田機場,送行……我要去巴西了。人生最重要的時刻之一,但『影山』不在。他在哪裡呢。頭又痛起來了,只要一回想起跟『影山』有關的事,他總是頭痛。
但為了不讓妹妹擔心──也為了自己,日向強裝鎮定。畢竟他還沒能想起『影山』對自己說過的任何一句話,不論是樓梯下的對話、還是快攻時的溝通。『影山』到底說過什麼,他連一句都沒能想起來啊。
就像水壩破了一個小口後就會潰堤,如果想要恢復記憶,一定會需要許多突破口。他二十年來的人生既然與『影山』掛勾,那回想不起『影山』的事便如同回想不起自己的事,即使『日向』再怎麼想逃避,他也要循著線索將回憶一一翻掘而出。
「剛剛稍微想起了一點點,但還是不太清楚……妳知道『影山』為什麼不在嗎?」
日向問話時幾乎要頭痛到昏厥,他知道這是『日向』在搞鬼,但他有預感如果撐過了這次,那『日向』之後就會放棄再用同樣的手段干涉他──自己的個性就是這樣,從不示弱。『日向』既然就是他自己,那肯定也明白。
「知道喔,飛雄那時候去鹿兒島了。」
「鹿兒島……」
或許是先前已從『影山』那得知日向記憶會時有閃現,小夏對日向的提問並不感到疑惑,不只回答了問題還將更詳細的內容通盤托出。
「為了準備2016年的里約奧運。」
奧運。
就在這一瞬間,日向也想起了剛才對話的後續,頭痛在同時消失地無影無蹤。
「他選擇了奧運而不是我。」
不,還不只這些,他記得的,在樓梯下時說了什麼。
「你會一直與我站在同樣的舞台嗎?」
「那當然!」
「即使那是日本的頂點,是世界也一樣嗎?」
終於想起了關於他的事,即使並不多,但也幾乎是最重要的了。
『影山』總是走在自己面前。
「我先走一步了。」
在自己剛出發去巴西時,『影山』已經為了奧運在做準備了。在自己終於回到日本後,『影山』又出國去挑戰海外聯賽了。
他曾經為自己開闢道路。
「為攻手打破眼前的高牆,舉球員就是為此而存在的。」
他曾經帶自己看到頂端的風景。
「飛吧,我會把球送過去。」
他無條件地信任著自己。
「只要有我在,你就是最強的。」
為了彼此的堅持而大吵過。
「這個快攻不需要你的意志。」
但也為了與自己更上一層樓而付出過。
「在我的舉球還有失誤的期間,是沒辦法和你一起練習的吧。」
他即使看著別人也想到自己。
「你還能跳得更高。」
只有他知道如何讓自己振作起來。
「這次,也是我贏了。」
「你來了。」
雖然不甘心,但在國三那次的比賽中,日向的確被『影山』在球場上的實力所吸引。上了高中後,兩人不只合作無間,競爭與信賴亦相輔相成。日向在此時此刻完全明白了『日向』在排球一事上對『影山』該有多著迷……與『影山』打球確實很快樂,這幾天來的相處讓日向對此毫不諱言。
但那也只是對排球的熱忱。
對『影山』的感情又是何時昇華成了愛戀,日向仍未能知曉。
「翔陽,你該起床了,不要每次都讓飛雄等啊。」
生理時鐘並沒有隨著記憶障礙而失去作用,日向其實每天都在六點準時清醒──只是為了做足心理建設才不出房門。但失憶都第六天了,對適應力高的他來說也差不多能好好面對現實了,反正失憶都已經是最糟糕的情況了,總不可能再發生比這更糟的事吧?
才這樣想,母親便狠狠打臉了五分鐘前的自己。
「對了,翔陽啊,你今天要不要回家住。」
日向才剛就位開始吃早餐,口中的熱牛奶都還沒喝下去,母親這一句話讓他嚇到嗆了一口,頻頻咳嗽。這裡說的家肯定不是指他現在住的家,而是『影山』跟他的家。
「欸,怎麼咳成這樣,難不成感冒了?」
「不、不是……我只是嗆到……」艱難地吐出反駁的話,日向終於順過了呼吸後才緩緩開口:「為什麼要我過去?我繼續住在家裡不行嗎?」
「是沒關係啊,只是……」
母親看著日向,欲言又止,日向不明白住在自己家這件事有什麼好讓母親困惑的,就算他都三十好幾了(雖然現在內容物才十五),畢竟還是家裡的一份子吧,哪有不能住在家裡的道理!
「……只是什麼?」
「只是……我跟你爸今天不會在家喔。」
「哈?」
「之前就安排好的了,我們要去泡溫泉,今天中午前就會出發,要好幾天後才會回來。」
「旅途愉快!但你們出外旅行跟我住在家裡應該不衝突吧……等等!你們難道是擔心我一個人在家沒辦法照顧自己嗎!」
「對。」
「別這樣!我年紀都多大了!」
「十五,還需要法定監護人的年紀。」
「對……也不對啦!不過就算我真的只有十五也沒問題吧!是怕我一個人在家開伙會把廚房燒了嗎!」
國中時也有過父母出於臨時而將他留在家裡的經驗,那時也沒出過什麼狀況,日向不明白怎麼這次就讓母親那麼不放心,是因為他失憶了嗎。
「我一個人沒問題,真的。」
「……」
「真的!所以我才不要過去跟他住!不要!絕對不要!」
「……翔陽,你反應會不會太大了?」
面對日向張牙舞爪的拒絕,母親的態度倒是很淡然,她一臉狐疑地看著兒子,被看的人渾身不自在,縮了縮身體,但還是努力表達自己的不滿。
「我才想問,留我一個人在家會擔心,怎麼我去跟那傢伙一起住就沒關係。」
「別說那傢伙,飛雄是你老公耶。」
「就是這件事啦!」
如果今天『影山』只是他普通朋友,日向還不會表現得那麼抗拒──但他才不只是朋友,是法定伴侶!什麼是伴侶?就是像他父母親一樣建立了親密關係的人,像路上成千上萬對的夫妻與情侶那樣的人,他完全有權利以伴侶的身分強逼他就範,而且他們還有體型上的差距,自己絕對沒得跑。
日向把這些擔憂一股腦兒地全說出來,母親靜靜聽他說著,但臉色也越來越難以言喻。
「我都不曉得你在想這些事……」
「我才驚訝原來你們都沒想過這些嗎……」
母親嘆了口氣,抬頭看了下掛鐘,應該是在確認『影山』什麼時候會到吧,之後才又回頭與日向對看。
「……就算現在的你還不算認識他吧,但對媽媽來說,已經認識他很久了,真的很久了。」或許是在醞釀情緒,她停頓了幾秒後才又開口:「他不是你說的那種人,他不會作出任何強迫你的事,絕不。」
母親都說到這份上了,再繼續堅持下去就顯得是他在無理取鬧了。
母親對『影山』的認識確實比現在的他要來得深,既然能這樣保證,那肯定是對『影山』的人格有著絕對的信賴。自己與『影山』相處了好幾天仍疑神疑鬼,但父母親對『影山』的態度甚至可說是視如己出。
「……或許他是演給你們看的啊。」
這是最後的掙扎,但才說出口就連日向自己都覺得說得太過分了,沒想到母親聽了後卻一改先前嚴肅的態度,不只不生氣,反而笑了出來。日向不明所以,不解地看著她。
「飛雄才沒那麼聰明。」母親止住了笑,拍拍日向的肩膀:「他表裡如一啊,是個傻孩子。」
他是個傻孩子啊。
母親又重複了一次最後那句話。
不是錯覺,她露出了與昨日的小夏一樣的眼神,而日向也想起來了,五天前,在醫院裡──父親叫他將戒指戴回去時,也是一樣的眼神。
不久後『影山』來接他了,母親站在門口目送,對自己說了太多過分的話有所自覺,也為了不給母親難堪,日向今天便不鬧事老實地上了車。
「……今天要去哪裡啊?」
雖然是駛向市區,但並不是朝市民體育館的方向,甚至不是烏野的方向,這讓日向焦慮了起來,他努力回想著母親說過的話想讓自己不那麼害怕。
「我要去工作,所以載你去見你老朋友,下午會去接你,我們再一起去烏野打球。」
去烏野打球。
莫名地,聽到了這些突然就不再害怕了。這是第幾次了?『影山』只用一句話就能讓自己對現狀感到安心。他明明是更不擅言辭的人吧。
『影山』載著日向來到了一間家庭餐廳,兩個大男人走進這樣的地方讓日向有些彆扭,但『影山』處之泰然,店員也沒對他們抱有異樣的眼光。明白這已不是二十年前,日向也稍微端正起自己的態度,他必須跟得上時代才行。
他們往裡面一點的座位走去,座位上有兩個人,他們注意到人來了,朝日向與『影山』揮揮手。日向這下也看清楚了他們的臉,但有些難以置信,也同時明白了『影山』在車上為何會說出「你」的老朋友,而不是「我們的」老朋友。
「……是小泉跟……幸治嗎?」
看著眼前的兩人,有些面生,又有些面熟,日向不太確定。二十年的時間能讓一個人的外表完全改變,也能沒多少差異。日向心底覺得就是他們兩個,但又不敢保證是不是而有些怯生。
「小翔也太無情了!我們明明上個月才剛碰過面!」
「不對不對,『這時候』的小翔應該還是天天看著我們吧?」
「對耶。」
真的是他們兩個。
日向立刻紅了眼眶,朝他們撲過去。這動作以國中生來說挺常見的,他們當年也沒少碰過,但畢竟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泉與幸治並沒料到日向會來這一招,來不及反應,反而是『影山』似乎早有準備,先一步把人攔腰架住,才沒讓日向直接往桌上倒去。
「咕欸。」
日向被這一抱發出了詭異的叫聲,但還來不及提出控訴,『影山』就適時地鬆開了手,並與泉和幸治談起話來,日向頓時失去了插嘴的餘地。
「那你們聊,我傍晚再來接他。」
「辛苦了。」
「小翔就交給我們吧。」
「麻煩你們了。」
「不會啦,就放心過去吧。」
日向沒料想到『影山』可以與他的兒時玩伴侃侃而談,說完話後,『影山』急匆匆地快走離開了餐廳,看樣子是真的挺忙碌的。說起來他的工作到底是什麼啊。
「……你們看上去還滿熟的嘛。」
「嗯?對啊。」
「畢竟高中就認識了嘛。」
他們會認識,是自己牽線的嗎?日向隨即想到,自己失憶也不過是這幾天的事而已,但『影山』卻有辦法短時間就聯繫到他們兩人,還約出來讓他碰面,如果不是非常熟識,是不可能做到這種事的。
尤其泉與幸治也不是當年的國中生了,已經是在工作的成年人了,更不可能說約就約吧……他想到昨天回家的小夏,明明在他住院當天就知道了消息,卻還是要等幾天過後才能回家一趟,連留一晚都沒辦法。如果連家人都這樣,那遑論友人。
「……總覺得很抱歉。」
一想到這突然覺得有些抱歉,自己失憶給大家添了麻煩,還為了他讓不少人奔波勞碌。等日向回神時也已經將道歉的話脫口而出,但泉與幸治一臉不以為然。
「小翔有麻煩怎麼可能放著你不管啊!」
「要說給我們添麻煩的話,當年一直吵著要給你托球還死命拜託我們湊人數讓你參賽,那時候才是真的麻煩吧。」
「啊啊啊啊啊啊!」
對日向來說那不過是幾個月前的事,但他沒想到會硬生生被刨出來講。雖然泉與幸治也不是真的覺得這事很麻煩,只是想開個玩笑讓他輕鬆一點──但日向一想到當時的自己有多麼地纏人,還是羞愧得想找個地洞往下鑽。
「不過現在想想,幸好當時有去。」
「真的。」
「……?」
沒地洞最後只好趴在桌上,一聽到友人這樣說,讓他又抬起頭來。那場比賽不算多美好的回憶,但他們卻說「幸好有去」,為什麼呢。
泉和幸治聽了日向的疑問,互看了一眼後異口同聲地回答──
「因為這樣才能遇到『影山』啊。」
「……」
他們答應湊人數,日向才得以參加比賽──並在第一場遇上了『影山』所在的北川第一,一切都只是偶然,但那次偶然毫無疑問是他人生的轉捩點。
以當年的他來看,日向吃了那場敗仗後開始認真思考如何變強。以二十年後的今天來看,那次相遇讓他們最終走到了一起。即使沒有記憶,周遭人的態度也不斷地在提醒日向──『影山』這個人,對他有著多巨大的影響。
「說到這,小翔你剛剛不是道歉嗎,那對我們是沒必要啦。」
「但如果真要道歉,應該是對『影山』吧。」
「咕欸。」
日向再度發出幾分鐘前被攔腰阻止時發出的怪聲,他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心虛地又倒回了桌上。泉與幸治知道日向在想什麼,兩人人分別拍著他的肩與摸他的頭,日向被拍了摸了個夠本後,才意思意思一下抬起臉,下巴都還壓在桌上,說起話來悶聲悶氣的。
「我也知道我很過分,但真的沒辦法嘛……」
換作是你們,能接受一覺醒來突然跟你說,嗨,這裡是二十年後的世界,你已經五十五歲了,還指著一個高大的男人說這是你老公,你們要好好相處喔──
「這誰能接受啊!你們不要笑啊!」
日向自認他的敘述滿是血與淚的交織,但青梅竹馬們反而很不給面子地抱著肚子狂笑。
「抱歉抱歉,沒關係啦,又不是要你立刻就跟他相親相愛──」日向一聽到相親相愛立刻變了臉色、咬牙切齒,這讓好不容易止住笑的幸治又笑了出來。笑著實在無法說話,泉只好接著他的話繼續說下去:「但『影山』也沒強迫你吧,至少先自然一點,自然一點嘛,嗯?」
強迫……日向想起了母親今早說過的「他不會作出任何強迫你的事」。父親也好母親也好,妹妹與友人也好,每個人都那麼地信賴著『影山』,就自己還在神經兮兮的,這讓日向相當不甘心。
「……我有一種被丟下的感覺。」
這次泉與幸治沒再取笑他了,收起了戲謔的態度認真聽日向說著。
從醒來後就一直是這樣。二十年,以人的一生來說相當長的一段時間,但卻被他跳過了。
不認識的老師與同學,蒼老的父母,長大成人的妹妹,不再少年的友人。社會的開放與變遷也令他難以適應,他是活在二十年前的人。
周遭的一切既陌生又熟悉,壓得他喘不過氣。
「但醫生也說了,記憶會慢慢恢復,你也真的有在想起一些事不是嗎?不要給自己太多壓力啦。」
「說是這麼說……」
有時對家人說不出口的話,對友人就敢放心訴說。他將前天與醫生的對話全盤托出,指出自己記憶障礙可能沒辦法那麼簡單就痊癒,原因無他,正是「他自己」在妨礙他。泉與幸治的表情很豐富,他們先是瞪大了雙眼,皺緊了眉頭,最後兩兩互看,然後商量著要由誰開口。
最後是由較能言善道的泉來負責發言。
「或許是『你』覺得以前衝太快了,現在需要停一下看看?」
「……停一下?」
「我也說不上來,就是……啊、對了,小翔你還記得時間膠囊吧,我們國小時玩過的。」
日向記得,他們三人在小學三年級的暑假,放了一些「寶物」在鐵製的餅乾盒裡,並約好要在國三時一 起把他挖出來──在「他的記憶裡」,他們在上個星期把膠囊挖出來了。
裡面有甲蟲的脫殼、幾顆彈珠以及手指偶。國三的他們看著這些「寶物」,都露出了複雜的神情。小三時的他們到底為什麼會覺得這些是寶物呢。
那泉提這個是什麼意思呢。
「國三的我們不懂小三的我們,明明都是我們啊。就像小翔,十五歲的你不懂三十五歲的你,明明都是你自己。不同的年紀看法就會不同吧。」泉用手指敲了敲日向的胸口:「或許是三十五歲的你想要用十五歲的你來看一些事也說不一定。」
「……」
回歸初心。
如果說二十年後得自己對『影山』心存芥蒂,抱有罪惡感──那就交給仍一片純白的、十五歲的自己來檢視吧。不是以認識二十年的眼光來看『影山』,而是重新與『影山』認識嗎。
能跟泉與幸治聊過太好了,日向寬心了不少……同時也感謝『影山』安排了這次會面,即使他仍無法將感謝的話語說出口。
下午時,『影山』依約來接他了,日向與友人們依依不捨地擁抱,『影山』並未催促,就在一旁靜靜地等著。來到烏野後,『影山』像之前那樣盯緊了日向讓他確實做完了暖身,接著才允許他與學生們一起加入訓練。
日向曾接受過『影山』整整一天的調整,之後又與白鳥澤打了幾顆球。即使未回到全盛時期,也有了高中加入排球社後第二個星期的水準──這是『影山』的評價。『影山』對排球的要求嚴苛又精準,如果他那樣說,那肯定就是那樣,但「兩個星期」這種過於具體的敘述還是令日向感覺彆扭。
社團活動結束後,時間來到了傍晚,眼看也到回家的時間了──日向這時才想起來母親一早問過自己的話。
「你今天要睡哪?」
「……睡!」
「睡?」
「……那個,我是想,我還是先睡自己家好了……」
「喔。」
但就在日向下意識要強烈地表達意見時,他想起了父母、妹妹與友人對『影山』的態度,也想起了『影山』對自己的呵護──不要過度拒絕了,自然一點,自然一點──雖然『影山』看上去沒什麼變化,但對日向而言,這是偉大的一步。
但『影山』在將日向送回家後,卻沒有直接離開,而是把車停在車棚,一起下車。這讓日向心中的警鈴大作,但又不停地拿著母親的話說服自己,沒事、沒事──他不會作出任何強迫你的事,就算你不相信他,也要相信自己的母親啊,對吧。母親的擔保後來被證實了。『影山』走進家裡後直接朝廚房走去,準備好了一人份的晚餐與明日的早餐,便要直接離開。
「我手機都開著,有什麼事就直接找我。」
「……好。」
為幾分鐘前都還在懷疑『影山』的自己感到羞愧,以往『影山』離開時日向連看都不會看一眼,但這會兒為了彌補,他到了玄關替『影山』送行。
「有事真的要找我,你可以直接打電話。」
「……我知道,你也趕緊回去了。整天工作應該很累了,要早點休息。」
「嗯。」
這不是虛情假意,他是真的在關心『影山』。眼前的人眉毛稍微抬高了些,似乎對這份關心很是受用,這也讓日向的愧疚感減緩不少。
「那明天見。」
「……明天見。」
『影山』走出玄關,看似毫無留戀,但日向注意到了,他其實手有悄悄地抬高,卻又停住,這小動作甚至不足一秒,但日向還是注意到了。
他下意識地想碰碰自己,但忍住了。
他不會作出任何強迫你的事。
日向覺得胸口有些悶,想擺脫這種感覺,他趕緊去洗澡,洗完後按照『影山』事前的指示做好伸展,確實地按摩過膝蓋,之後再回到廚房去拿保溫起來的晚餐。
生雞蛋蓋飯跟幾盤菜,還有幾片煙燻鮭魚皮給他當配料。
很簡單的東西,但情報量卻很多。『影山』知道他愛吃什麼,知道這些東西放在他家的哪裡。或許他的一切『影山』什麼都知道。
「……我開動了。」
日向雙手合十,心懷感激地吃完了晚餐。
就寢時他總算明白了母親為何會擔心他不能一人留在家。不是怕他照顧不了自己,更不是怕他把廚房燒了。母親怕的是自己無法一個人過夜。
入秋後風勢逐漸大了起來,窗戶被吹得喀滋作響,像極了人在窗外拍打的聲音。穿廊風越過門板下的縫隙吹進房裡,發出呼呼的聲響,宛若有人在低語。前幾天的他不會介意,但一旦意識到整個房子只剩自己一人,日向便害怕起來。
如果房間還是二十年前那樣子,那他肯定不怕,自己又不是沒經歷過父母與妹妹都不在的夜晚。但他現在睡在小夏房裡,而即使家具是同一組,位置與方向卻完全不同,這與睡在陌生的地方沒有差別。
他想著去拿毛巾之類的東西塞住門縫,或者用膠帶將窗戶黏緊。但沒停過的聲響讓他怕得離不開被窩,棉被裡築起來的空間是唯一可以安心的地方,但他仍在裡頭瑟瑟發抖。
不只母親,『影山』問他要睡哪時大概也預想到這個可能性了。有什麼事就直接找我。『影山』這樣說過。但現在已經過了午夜了,而且找他就會跟他獨處,他還是心存芥蒂。
──他不會作出任何強迫你的事。
──絕不。
「……嗚……」
晚餐的生雞蛋蓋飯啊,請給我勇氣吧!日向將手伸出被窩,又迅速地收了回來。在初秋的空氣中凍得冷冰冰的手機一下就被他拿到發熱了,日向打開螢幕,螢幕的光太過刺眼,他趕緊將亮度調到最低才能夠勉強睜開眼睛,看到通知欄顯示著『影山』有傳郵件給他。
將手機解鎖,打開信箱。『影山』問他有沒有好好做伸展,問他天氣變冷了膝蓋會不會痛──很普通的內容,卻讓日向有點想哭。有什麼事就直接找我。日向顫抖著手敲了一句話,並按下送出。
「如果我現在才說想過去你那裡你會不會生氣」
發出的郵件連一分鐘都還沒過就回傳了,『影山』手機不只開著,可能連靜音模式都沒設定,為的就是能第一時間收到日向的通知,哪怕吵醒他的可能不是日向,而是其它的垃圾廣告,『影山』還是把手機維持在有聲的狀態。
他也只回了一句話。
「等我」
回覆刪除容我小猜一下,影山會很快到因為他擔心日向所以沒有回家把車停在日向家附近。明天看看有猜對不。
影山住很近,是很快就到沒錯,但沒把車停在家附近(今天更了終於可以回覆
刪除猜錯了,哈哈!
刪除如果之後好虐我在想可能忍住等多幾天再一次過讀。
好心痛影山
刪除但也要先看過才知道會不會虐XD 但連載就是會常常停在令人在意的地方嘛
刪除其實我根本忍不住啦XD日向還未疑惑影山為甚麼是「工作」,好在意。還要等1小時…
刪除每天更新成了每天煎熬XD
刪除幸福的煎熬XD
刪除看到我要哭了 作者加油!
回覆刪除謝謝!那之後可能真的要準備衛生紙...
刪除看到影山的「等我」眼淚瞬間掉下來,原本想等到完結再一次看,結果還是沒忍住。
回覆刪除情緒鋪陳好棒.......
那句等我殺傷力很強吼~也難怪日向會直接暈船。
刪除一口氣看完很過癮,但慢慢看醞釀情緒也有醍醐味。((っ・ω・)っ
「嗨,這裡是二十年後的世界,你已經五十五歲了,還指著」
回覆刪除打擾了,這邊是不是三十五歲啊?
是五十五沒錯喔,因為是對泉與幸治說的~
刪除還好沒有停在附近,不然我又要爆淚了
回覆刪除不過第八回是大刀呢(戳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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