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Q。影日】他在白晝等待的漫漫長夜中降生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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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束巴西的旅程後,他們接著來到了義大利。

『影山』直到今年初才與Roma結束最後一年的合約回到日本,俱樂部裡的隊友變化不大,不少人跟日向也挺熟識。面對熱情的招呼,雖然仍是一個字都聽不懂,但經歷過巴西的洗禮後日向也差不多習慣了,比手畫腳下居然還能交流得有板有眼。

一名隊員笑著拍了拍『影山』的肩膀並說了些話,『影山』的表情瞬間垮了下來,這是在鬧彆扭,日向詢問剛才隊友說了什麼,但『影山』固執地不肯鬆口。但日向才不怕他不講,轉而大膽地向隊友打聽,『影山』驚慌失措但沒能阻止,而立刻就明白狀況的隊友笑得更猖狂了。

隊友拿起手機打開翻譯,將他說的內容用單字的方式轉成日文,日向一看也跟著哈哈大笑,『影山』氣得直接離開了休息室。


「翔陽 社交 更好 飛雄 失憶」

──翔陽就算失憶了社交能力還是比飛雄好。


難怪『影山』會鬧彆扭呢──日向走出休息室便看到『影山』坐在門口的椅子發愣,他直接撲到了『影山』身上,『影山』雖然嚇到了,但還是好好地接住了他。


光一個羅馬能觀光的地方就不少,他們去了很多地方,每到一個地點日向便想起在那發生的事。

日向想起他們曾在競技場討論過古代人是不是也在那打過球,一查資料才發現原來排球的歷史根本沒那麼久;他曾在特雷維噴泉丟過一枚硬幣,還被『影山』恥笑都不知道來幾次了才想到要丟個一枚,兩人於是在大街上打起來,之後還被巡邏的員警關切;有次在凱旋門拍照,傳到群組說拿破崙也走過這裡,結果被月島嘲諷歷史太爛,才知道與拿破崙有關的凱旋門在法國,而不是義大利,拿破崙甚至沒機會親自走過門就垮台了。

他們不只留在羅馬,還去了其它城市。曾在威尼斯一起參加過嘉年華會,他們脫下了面具偷偷接吻;在薩丁尼亞的海灘牽手散步;於龐貝迷途,還親眼看過蘇維埃火山冒出陣陣白煙……

如同盧西奧的評價,日向翔陽已完全融入了巴西──『影山』之於義大利也是同樣的情況。義大利的亞裔人口比巴西還多,若只看氛圍,說『影山』是土生土長的義大利人肯定能唬到不少人──雖然一開口就破功了,畢竟沒有義大利人說話會這麼不得要領。


「你怎麼突然揉我的頭!」

「總覺得你正在想很失禮的事。」

「……」

為什麼這時候就不遲鈍了。


幾個月前的自己曾經對醫生說過,恢復記憶的當下,自己就像是在窺看著第一人稱的電影那樣沒有帶入感,如今他卻能切身地感受到情緒與臨場,終於不再是旁觀者。

與『影山』的相處也越來越自在。之前在巴西自己主動邀請時『影山』還十分推拒,但現在也不太反抗了,乖乖順著日向的意。

日向甚至仗著記憶恢復得越來越多,也越來越沒羞恥心,開始得寸進尺地用各種方式去撩撥。像是故意穿著對方的襯衫就跑出浴室,或是在棉被底下摸向身旁人的大腿。

『影山』的反應總是很有趣,高中交往以來都沒變過,他對親暱的碰觸會下意識抗拒,於性方面的態度更是保守到令人髮指。如果日向不主動,他倆都不曉得要交往多久才能得到一個吻,更別說是發生關係。


不久前日向因為失憶而刻意排斥『影山』,這讓『影山』又被打回剛交往時的原型,明明照顧日向時是個成熟穩重的成年人,但在親密行為上卻畏畏縮縮地像個未經人事的少年。

自己能撬開一次蚌殼,那就能撬開第二次,『影山』再一次被自己攻略讓日向十分得意。

看著『影山』能放鬆下來與自己擁抱和親吻也讓日向的胸悶不再發作。日向可以坦承地宣告,自己已經打從心底愛著『影山』,不希望『影山』再次感到心痛與委屈。


在一切的旅程結束後,他們回到了睽違一個半月的日本。

轉眼間也今年也接近尾聲了。正如醫生所說,不要著急,過著和以前一樣的生活,偶爾去一些有回憶的地方,自然會慢慢地想起來。入秋時失憶,而入冬時日向的記憶也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


但唯有一些事日向仍想不起來。


二十九歲,『影山』第三次求婚之後的記憶是一片空白──他甚至想不起自己退役前腳受傷的事──拒絕求婚之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日向再次證實自己幾個月前在醫院的猜測,當時他猜想心因性與『影山』頭上的那道疤脫不了關係,以及,父母曾經向醫生透露過的「自己在退役前幾乎不回日本」,這件事也是一條線索──腳傷,額頭的疤,不回日本,第四次求婚與結婚。四個點環環相扣,只要其中一項能想起來,那所有的記憶肯定也會一併恢復吧。

……但他有預感那肯定不會是多美好的記憶。

畢竟如果毫無芥蒂,那『日向』才不會固執地直到現在都還躲著不去面對。

幾個月前他曾對醫生說過,記憶與現在的他尚未合流時,他甚至擔心會不會一旦記憶恢復了,自己將不再是自己──但日向現在已經能肯定這種事不會發生。

他並非是「想起」了喜歡『影山』這件事才對『影山』有好感,而是「重新喜歡上」『影山』後才想起兩人間關於愛戀的回憶。


他與『日向』已經沒有不同了,也因此──即使尚未憶起那四年的空白,他也能感受到那份記憶是多麼令人惶恐。現在與『影山』在一起的日子過得有多開心,他便有多擔憂。


「……但不能逃避呢。」


在巴西時便恢復到同床的習慣,回日本後亦然,地舖搬回了客房。日向看著在身旁安睡著的『影山』,手指輕輕地撥開他的劉海,看著額頭上那道疤,悄悄下了決定。




身體協調已回到了失憶前的狀態,回國後日向毫無罣礙地回到了烏野當教練。他感謝學長們──主要是田中──這兩個月來的代班,田中揮揮手表示不必介意,那天日向在坂之下請全社員吃了熱騰騰的包子。

『影山』也重新回到市區的排球教室當全天教練,幫他代班的及川學長還特地讓在場的小朋友拍了『影山』九十度向他鞠躬道謝的相片,但小朋友手拿不穩,所以整張相片都糊掉了。

以往的白天日向會去醫院做復健,但整體的療程已經告一段落,緣下學長也告訴他其實早在失憶前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所以不用再去醫院準時報到。

日向沒事做,想著來整理家務好了。他原先還打著可能恢復零星記憶的算盤,畢竟住進這個家是在那空白的四年間啊!

但『日向』太頑固,等掃除結束後還是一點東西都沒想起來。但確實,仔細想想,如果要想起什麼,幾個月前住進來時就應該想起來了,『日向』的干涉那時也在運作著吧。


「膽小鬼!倒是乾脆一點滾出來啊!」


日向憤恨地一邊用吸塵器拍打沙發與抱枕一邊對『日向』信心喊話,但一點效果也沒有。

山不轉路轉,你既然躲著那我就把你給趕出來。

日向決定反其道而行,在家裡漫無目的地東翻西找。之前他撥弄『影山』瀏海時『日向』便在腦海裡叫囂著不可以再追下去。同樣的道理,如果他在這個家裡找到了與四年空白有關的東西,『日向』大概不會默不作聲。

他開衣櫃、開倉庫、還把床底下的收納櫃都給翻了個遍,但『日向』靜悄悄地沒半點反應。這不可能,兩人一起共同生活的家絕對藏有線索。


日向這時才想到,『日向』既然也是他,那就不可能對他的盤算毫無準備──會不會『日向』根本不怕他去找什麼,因為『日向』可以控制他「不去找什麼」……一想到這,心跳突然加速了。

「我真的是不會說謊。」


日向知道他猜測的方向對了,便開始仔細回想有什麼地方是被自己迴避掉的──然後想到了,他回到了房間,心跳震盪到幾乎快跳出胸膛,並在來到床頭櫃時達到最高峰。

他打開了最下面的抽屜,看到了一份資料夾。『日向』似乎放棄掙扎了,心跳又開始恢復正常。日向將資料夾抽出來,翻開後看到了一紙證書。


〈同性伴侶宣誓證書〉


「……?」

他不理解這東西有什麼好怕的,但他隨即想到之前武田老師說過的「日本今年通過了同性婚姻」──那這張證書的存在就顯得很尷尬了。


戒指上刻的是2029年,今年才通過同性婚的話代表他們之前登記的是伴侶宣誓證書,也就是這張,但既然今年都通過同性婚姻了,為何不改登記為結婚證書呢。日向又翻了翻資料夾,但果然找不到這張證書以外的東西。

左思右想不得其解,很快地要前往烏野的時間也快到了,他只好將資料夾放回去,並把東翻西找後弄亂的東西一一歸位,急急忙忙地出門。




春高預選在他們出國時已經結束了,多虧了之前自己以及學長們的帶隊,今年也成功打進了全國賽,很快地便要迎接寒假,已經是這學期的最後幾天。


「喂!不要訓練過度啊!該回家了!」


日照的時間越來越短,才剛傍晚太陽就完全下山了,日向讓學生趕緊回去,但被學生調侃他們其實從田中學長那聽說了──日向與『影山』在學時也常常留到很晚才走,老是被當時的隊長罵才不得不停下訓練。


「啊,還是說那時留很晚是在約會嗎!」

「我們很認真在訓練!不要胡說八道啊!」


幾個較膽大妄為的還開起日向的玩笑來了,但說歸說,還是聽話地開始收拾東西。日向也不打算坦白他們那時雖然很認真訓練,但也確實會等結束後在社辦或者器材室偷偷接吻。

收拾好後,一群人浩浩蕩蕩地走向校門,有些則去車棚牽車。

看著幾個比較要好的人站在門口等待,日向想起『影山』也曾像這樣站在門口等著他牽車過來。交往後他不等了,直接跟著日向去車棚,只因為想多相處一會兒,哪怕只有幾分鐘,哪怕之後仍會再一起走一段路,『影山』還是捨不得這短暫分開的空檔。 而自己也會趁這段幾乎不會有人目擊的時間偷吃他豆腐。

他們究竟有多熱戀啊。日向察覺自己的耳根都熱起來了,不著痕跡地將圍巾再往上拉一些作為掩飾。牽著車的人也到了,大夥便一起走出校門。


然後看到了一個黑髮男性,站在校門口外。


日向的心跳猛地加速,那一刻甚至無法呼吸。心中升起強烈的不安,腳底像被鐵釘固定動彈不得。學生注意到他的異狀,紛紛回頭來關心他,教練、日向教練?您怎麼了?又不舒服了嗎──不行,不可以叫我名字,會被那個人發現──要不要聯繫一下影山先生──不可以,不能把影山的名字說出來──

黑髮男性聽到了,他往學校裡頭望,與日向的視線對上。


幾乎是在同個瞬間,日向拔腿就跑。


學生、警衛與黑髮男性喊著他,但他頭也不回,只想盡快離開這個地方。離開,要去哪裡?總之不能留在這裡。不能留在影山找得到他的地方。日向越跑越快,把一切拋下,就像當年逃去巴西、再也不回日本那樣地跑。肺部的空氣幾乎被抽乾,他直到手腳缺氧痠軟無力才停下腳步,跪倒在地上。

不行,還不夠。日向扶著牆站了起來,踉蹌地一步一步向前走,走去哪?他不知道,總之是不能讓影山找得到他的地方。他搭上了電車,又轉搭了公車,又接著繼續走,不曉得持續逃亡了多久。


回過神來時,他來到了海邊。


他想起來了。


『日向』一直不願意想起來的部分,他什麼都想起來了。在見到那名男性後,所有的東西都排山倒海地進到了他的腦子內。

日向恢復了一個又一個的記憶,情感也逐漸流進心裡。

不想面對的情緒,不願恢復記憶的情緒。

不能逃避的情緒,不願繼續遺忘的情緒。

不要,我不要想起來。快點,我要快點想起來──兩種截然不同的情感,在心中互相衝擊。


雖然『日向』仍躲著不敢出來,甚至在剛才搶過了身體的主導權逃離了那名男性的身邊。但『日向』並不能阻止記憶的恢復,黑髮男性給予的驚嚇太強,『日向』再也不能掌控記憶了。


2025年,影山生日後不久,他對影山提了分手。

從高二開始交往的十二年後。

十二年,以一般男女而言是可以論及婚嫁的時間了,進度快一些的話甚至都能生幾個孩子了。

但這是以「一般男女」而言。顯然地,他與影山並不是。


下定決心是在二十九歲,但早在那之前他就在考慮了。影山肯定也察覺到了他在想什麼,但卻什麼也不說。以日向對他的認識,影山不是不想說,而是不曉得如何開口吧。

他傻到除了求婚外找不到其它方法留住自己。明明就不是你的問題,是我的問題啊,你做得已經夠多了,你做太多了。


這世界並非遵照法律保障地那麼友善,或有顯性或有隱性,總是存在一些難以忽視的芒刺,在親眼見識到有運動員因為被發現性向而遭刻意減少出賽後──即使不是排球員,即使當事者是在更加保守的西亞地區──日向也不得不開始正視起這件事。

他們的事連家人都不知道,更別說是彼此的隊友與俱樂部,知道他倆在交往的,只有高中時就有在來往的友人,而且人數也不多。或許有一些人察覺到,但聽他們親口承認過的少之又少。


二十四歲時第一次拒絕了影山的求婚,因為害怕,但這時的他還沒打算與影山分開。

二十六歲時日向再次拒絕,然後發現自己躲躲藏藏地有些累了。


他想過或許能交給時間去適應,直到這世界能接受為止,在這之前,小心一些,低調一些。但後來想想,哪有不漏風的門,也不存在包得住火的紙,他實在太天真了。


二十九歲那一年,一封信寄到了他與影山在日本的老家。

裡頭有一張紙,寫著瑞士銀行的帳戶,還有看似是金額的數目字,以及一張相片。影山明白日向的顧慮,所以兩人一直都很注意──但他們從沒想過會在國外被偷拍。相片的內容其實沒什麼,但足夠大作文章。付錢,或者被公開,二選一,信封內除了那兩樣東西外什麼都沒有,換句話說,沒得商量。


「……你有什麼打算。」

「……」


家裡收到信時他們還在海外,賽季尚未結束。隔著時差商談著人生大事,兩人除了茫然還有著無助,但沒人可以依靠,他們只能自己做出決定。聽著影山問他,日向本人也很想知道,接下來要怎麼辦。


「聖誕連假時,回去一趟吧。」

「……嗯。」


他們事先告知家人會回國。到了宮城後,他們先去了日向家。妹妹知道他們的事,想明著袒護他倆,誰知道父母卻早一步開口,說他們早已察覺,我們支持你們,這個家隨時歡迎你們回來。

心裡的大石頭暫且放下了一半,至少有個避風港在。

在這之後他們又去了影山家──


──半小時候,美羽姊開車載著他們趕去醫院的急診室。


血從客廳一路滴到車棚,連車上都滿是血跡,影山整張臉都是血,日向心痛到指尖發麻,除了替他用手帕按住額頭的傷口外什麼也做不到。

影山的父親──黑髮的男性──說沒幾句話就勃然大怒,拿起了桌上的盤子往日向身上砸──但影山反應更快、擋在了日向面前,他總是在自己面前。影山流了不少血,並縫了幾針,但好在只傷到了額頭表面,沒有大礙。


坐在醫院的通道時,日向一直在思考。這次是盤子,那之後呢。出櫃的名人被無法接受的粉絲攻擊,類似的事件時有所聞。如果連家人都下得了手,何況是陌生人。


如果影山又受傷了。

如果影山受到了再也無法打球的傷。

如果跟自己在一起會讓影山受傷。


只有自己,只有自己遭受責難的話──只要有影山陪他,只要還有影山在,那就什麼都能忍受,什麼都能再勇敢一點──但是、但是……如果連影山、如果連影山也──


……還來得及。

必須,在更嚴重的事情發生前……沒辦法,該下定決心了。

我太愛你了,所以對不起。


請不要原諒我。


對不起。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對不起……


幾天後,影山頭上的傷甚至都還沒拆線,日向先訂好了去巴西的機票,並向影山發了訊息,要他去一趟高中時常去打球的公園。

二十九歲那年發生了很多事,年初他再次拒絕了影山的求婚,年末時提出分手,聖誕連假都還沒結束就逃也似地回到了巴西。

同時將影山的號碼設為黑名單。




分手後的日子一開始有些不習慣。他不再與影山一天一通電話,不會在賽後去約會,不會一起在東京的家度過同居的時光,他甚至除了徵召外不再回到日本。雖然在國際賽中還是會碰到面,但已沒有過去那些親密的互動與接觸。從高中起就認識的隊友們察覺了,但沒人向他們問起,或許是體諒,也或許是明白無法介入。影山也配合著他與他「自然」相處。


他們確實漸行漸遠了。

事情有了變化是在四年後。


十二月中旬世俱盃開打前,日向便察覺自己的膝蓋有些狀況。

運動員沒有逞強的本錢,他立刻去進行檢查,並得知十字韌帶受損了──意外的,日向並沒有感受到衝擊,甚至相當平淡。

十字韌帶受損對運動員而言是最大的夢魘,但也是常見的運動傷害,他對此已做好了心理準備。但無法參加今年的世俱盃仍是讓他感到惋惜。


──網對面的那人會不會困惑自己為何不在場上,甚至不在休息區呢。


日向搖了搖頭,將這些思緒拋去腦後。

但畢竟是屆齡三十三歲的亞洲選手,即使復健情況良好,在海外的球隊應該也難以續約了。回日本招考或許還有機會,但代表國家出戰的國際賽事,大概就沒太多可能了。

──沒關係。又不是再也無法打球了。他還能再繼續打。繼續留在球場上。

多的是受傷後再度回到賽場上的運動員,日向明白與其自怨自艾,現階段更重要的是面對現況並做出決定。


他向俱樂部告知,並立刻安排了手術與復健。手術當天正好是世俱盃最後一場比賽,緊接著就會遇上聖誕連假。日向無所謂,反正他也已經好幾年不回日本了,不差這一次。他對父母感到抱歉,但這幾年總是不太敢回去,畢竟可能會在日本遇到那個人也說不一定。

明年至少回家一趟吧,日向躺在手術床上模模糊糊地想著,接著就在麻醉下失去了意識。


醒來後得知手術很順利,之後被告知要專心進行後續的治療,要注意發炎,必須十幾天後才能拆線……等等,日向不擔心這些繁瑣的事,俱樂部有替他安排協助的人手,以至於雖然認真地聆聽,卻像是在聽別人的故事那樣,直到看著膝蓋上的繃帶,才終於有了一點真實感。

剛手術完還不能下床,日向在床上無事可做,便滑起了手機,通知裡滿是隊友們的關心,他們表示比完之後會來給日向探病,並帶一些打發時間的東西過去。

看著那些溫暖的文字,心裡有些苦澀,他將訊息一一已讀並回覆,手指不停地滑動著螢幕尋找是否還有遺漏的訊息。


但動作過大,失手滑到了最底層,看到了他這四年來一直刻意不去面對,卻也捨不得刪掉的聊天室,他不會承認自己為了保留這個聊天室,所以小心翼翼地使用著手機,絕不換新。


「……」

日向將聊天室點開,訊息還停留在四年前他提出分手的那一天,他聯繫影山前往常去打球的公園,說有事要找他──因為後來將影山的帳號設為黑名單,即使在這之後帳號有任何更動,日向也不會看到,就連頭像都還維持著四年前的那一張。


分手當天的影像已有些模糊,日向的記憶力不差,國三時與對方的比賽他現在仍歷歷在目,所以他很清楚那天的事為何會記不住──更準確點說,是害怕想起來。

日向從不敢回想他開口的當下影山帶著什麼樣的表情,就連影山當時的回應都像隔著一層肥皂泡那樣朦朧不清。


「……」

或許是一時的鬼迷心竅,或許是一瞬的失魂落魄。他的手指輕輕地往上移,解除了黑名單──

──下一刻,大量的訊息如噴發的煙火般,一個個彈入了他的視窗。




「一年了。我果然還是沒辦法。我好想你」




這是第一條訊息,而新訊息的通知仍在往下堆疊,未讀數不斷往上攀升──從數十個,跳到數百個,最後上千個──宣告分手的一年後,影山開始傳訊息給他。

被黑名單遮蔽的訊息,影山飛雄數年來的思念,像是穿越了時光隧道那樣闖進了日向的視線中。


日向知道這想法很自私,但他坦承自己確實抱著些微的期待、期待著影山會不會留了一點話給他……但他並沒預料到居然不止一點──畢竟影山從來都不是會在聊天室留下大量文字的人啊。


他一直都不會說話啊。


潘朵拉的盒子一旦開啟就再也闔不回去,日向的手指顫抖著,無法克制地睜大了雙眼,看起了一串又一串的訊息。


「看新聞說巴西今年碰到寒冬,你要注意保暖」

「今天轉播的比賽你跳得沒平常高,是怎麼了嗎」

「明年的世俱盃我不會輸。這是第4235勝4231敗」

「被隊友拉去打了沙灘排球,這鬼東西你當初是怎麼適應的」

「呆子,你有看到訊息過嗎」

「[向日葵的相片]經過花店就忍不住買了」

「友誼賽所以來了里約,想說會不會剛好遇到你」

「我又想你了」

「[語音]轉文字內容:生日快樂」

「因為預期外的大雨而重感冒,現在躺在床上動不了,上次這樣發高燒是高二的時候了,然後就夢到你了,醒來後燒退了卻覺得有點可惜,因為平常都不作夢」

「參加了隊友的婚禮」

「你拒絕收下的戒指現在還留在我房間」

「[圍巾的相片]還服役中」

「宇內學長的新作你看過了嗎」

「烏養老教練過世了,趕不回去我很抱歉」

「[語音]轉文字內容:我愛你」

「收到了世界盃的徵召,打聽後知道你也收到了,期待碰面」

「及川學長回國了,他說很擔心我,我跟他說我很好,打球沒出過問題,但他說不是那個意思,所以我知道他指什麼了,但我還是說我很好」

「[消氣的排球的相片]還是壞了,但我把它收起來,沒打算丟掉」

「別相信八卦雜誌亂報,我只喜歡你一個,現在還是」

「在宮城的超市遇到了伯母,他說你兩年沒回家了,是為了躲我嗎。我可以不回宮城,但你應該偶爾回家看看你爸媽」

「[手套的相片]縮水了……都洗幾年了怎麼突然就縮了……」

「上次結婚的隊友生了一個男孩,眼睛跟你有點像」

「我好想你」

「翔陽,你會看到嗎」




「……嗚、」

──「日向。」

有聲音。

──「呆子!」

在腦海裡。

──「……翔陽。」

逐漸響了起來。




「咕、呃……」

日向沒辦法停止觀看那些承載著滿溢情感的訊息,長年以來刻意壓制住的情感也破殼而出。

就像影山花了一年還是忘不了他那樣,在明知不會有人回應的聊天室裡留下一個又一個的訊息,他也終於遏止不住對影山的思念。


「想到了告白時的事。我還記得很清楚,我們在體育館收東西,你突然對我說喜歡我,還衝上來抱住我,我回覆後你就哭了。那天我們手牽著手一起回家,走到了路口才想到忘記去牽車了,只好又走回去,但之後就接到你媽媽的電話,因為你晚歸而在擔心,那天太晚了你就乾脆住在我家,晚上睡覺時我們蓋同一條棉被」

「我偶爾會想到我們第一次接吻的事。我一直沒跟你說過,你頭髮濕漉漉的樣子也很好看,我那時候其實也很想吻你,但被你搶先了,就算你贏吧,但我也得到獎品了所以不虧」

「……」

「這些事你還記得嗎」

「……」

「你還喜歡我嗎」




「……啊……啊……」

喜歡嗎。

布料的表面開滿了水花,一片片溼濡,淚水仍未停歇,啪答啪答地落在已沒一處完好的棉被上。

我還喜歡他嗎。

呼吸困難,指尖發麻,心跳難以維持穩定,喉間發出一陣陣哮喘聲,泣不成聲,被無法嚥下的口水嗆到重咳,拿不住手機,喀地一聲掉到了地上,抓皺了被單,把臉埋在那上頭。膝蓋好痛,明明打了止痛藥,好痛,好痛啊。

原來我從沒放下過。原來我一直都在自欺欺人。

我可以大聲地回答──我直到現在都還喜歡著你。


我喜歡你。


從訴說心意的那天起,我就一天比一天更喜歡你。我是如此地愛著你,愛著帶我看到頂端風景的你,愛著給予我誘餌稱號的你,愛著與我約定好會一同站在世界舞台上的你。


我有那麼愛你。


但我自己把這一切都拋下了。我自以為是放過了你,但其實只是逃跑了。


最後一條訊息停留在一年前。

那之後便不再有任何更新。

影山每天留言只持續了兩年。


「……不、要。」


事到如今再來後悔也已覆水難收,當初做出決定的是他,付諸實行的也是他,是他自己親手切斷了與影山的聯繫。而如今不得不退出舞台,他與影山唯一的接點也即將消失。

或許再過幾年,他們還可以參加友人間的聚會,故鄉的邀約,但不過是萍水相逢,已不會再有任何火花。他很有可能無法再站上國際的舞台了,他失約了──失去了競爭者這一身分,又整整四年未有私人的交流,即使說是朋友都還有些勉強──遑論戀人。

何況早已向對方提出分手,影山後來不也不再試圖聯繫他了嗎?


「……我、不要……!」


當初做出了要遠離他的覺悟。

那時覺得這樣對雙方才是最好的結局。

而現在,他確實達成了期望的目標,將與影山從戀人,到路人,到最後成為陌生人──他應該要高興的,因為自己守護了影山「正常人應該擁有的幸福」──

日向無法克制自己描繪起幸福的藍圖。影山會找個可愛的新娘,喜歡他的人隨便找都有一大把,日向相信這些人當中一定會有最適合影山的人,影山也會選擇最喜歡的一個。

他會有家庭,會生幾個小孩,退休之後當教練,孩子可能也會喜歡排球,在影山教導下一定能成為下一個國手,那是多美好的光景,人人稱羨的幸福樣貌。

而自己可以笑著祝福他,並慶幸自己沒耽誤對方的一生。

日向「必須」感到高興的,不是嗎?


「……我不要!」


才不。

一點也不高興。

怎麼可能高興得起來。

不想要失去影山心裡那塊特別的位置。

不想要從此消失在影山的世界裡。


對不起,我太自私了。

自顧自地說要分開,現在卻又後悔。

我好想你。

不要離開我。

對不起。




──喀擦。

房門被打開了。












留言

  1. 訊息那裏整個爆哭
    直白的影山我好心痛 T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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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雖然這段本來就是要來引人哭的,但看到好多人真的哭了還是挺良心不安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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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又看了一遍(哭
      以15歲的心靈重新愛上一個人 為了他想想起來
      另一個自己為了他和他不想想起來
      愛上一個人並沒有自私與對錯之分
      只是太愛對方 不想他為自己犧牲太多 不想他因自己受傷
      想要保護他卻此又正正是傷害他的事
      再怎樣忘記也無辦法放下心底的情誼
      種種矛盾或許就是愛情的美麗
      家人的不認同固然傷心 但兩個人在一起並不孤單 這時候更需要在對方身邊 努力著㩗手走下去 用時間和行動證明這是我一生中的唯一
      不後悔 也不浪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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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好心痛…4年啊…好苦…但親人不接受真的好難…也不是日向忍心…換作是我也會想保護自己愛的人…

    要冷靜一下…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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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比起陌生人,親人這坎更令人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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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哭啊啊啊啊啊啊啊,訊息那裡哭爆
    最近在回顧排球的同人文
    但最喜歡的果然還是和緒的文啊(つ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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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謝謝喜歡,訊息那段其實連我自己也不太敢重看,被自己虐到(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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