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Q。影日】他在白晝等待的漫漫長夜中降生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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捎來通知的是排球教室的人員,下午的時候『影山』突然昏倒,在場的人立刻將他送醫,並連繫登記為第二緊急連絡人的日向母親。


「他沒事,只是有些過勞。」

「……」


母親很清楚日向的性格,不可能會接受自己先回家,於是便載著他一起去醫院,這段期間告知了『影山』的現況。

她收到通知後趕到醫院,醫生告訴她『影山』雖然昏倒但並沒有大礙,其實在送到急診室時就已經恢復意識了──醫生囑咐他必須好好休息,以防萬一留個一晚觀察,但待在一般病房就好了。

日向跟著母親來到『影山』的病房時,『影山』正安穩地在床上沉睡,他的身上還掛著點滴,臉上有紗布,或許是昏過去時摔到的吧。


過勞。

日向仔細回想與『影山』朝夕相處的這兩個月,確實沒看他好好休息過。而自己還愚蠢到現在才意識到──『影山』可是兼了兩份差啊。


他從日向失憶後就幫日向代班。

烏野與排球教室都要去的日子,他會一大早就先去烏野兼職教練,晨練後才抽空去載他找舊識。接著趕場去排球教室,當整天的老師。傍晚時再早退去接他,然後一起去烏野。而排球教室休假的日子在平日,所以烏野還是早晚都得去一趟,除此之外的時間也陪著他在外待上整天。


從八月底開始,過了接近兩個月這樣忙碌的日子,即使被稱為體力怪物的他也撐不住了吧,何況還有著來自心理的壓力。

為什麼我沒注意到。

日向不停地自責。為什麼我明明知道他很忙,每天看上去都很累,一沾到枕頭就睡──我明明都看在眼裡,為什麼卻完全沒留心過他的時間表。

如果我有注意到,就會察覺那根本不正常。如果我有注意到,在排球教室休假時就可以把他留在家裡讓他好好休息。

為什麼我沒注意到。

『日向』呢,你有發現嗎,你比我更了解『影山』不是嗎,你應該知道『影山』愛逞強,與自己有關的事時尤其是這樣,影山飛雄只要是為了日向翔陽就不能輕易示弱,一旦他將脆弱的那一面表露出來,便代表著他已經到達極限了──你應該要在走到這一步之前,就查覺到的不是嗎。




「影山今天請假。」

緣下隊長對我說,因為我在車棚遲遲等不到影山,其他社員們都陸續到了,卻還是沒看到影山。隊長說影山傍晚時就有點著涼了,晚上回家後就開始發燒,今天一早更加惡化,高燒不退,他母親於是幫忙打電話請假。

難怪昨天他發球時頻頻失誤──但其實也只比平常還要多個幾次──可是,那對影山而言,是不正常的失誤率。我昨天明明有發現他的異常,為什麼還察覺不到呢。

影山為什麼不說。不,他不會說,他可是影山啊。可是,怎麼連我都沒注意到。

男友失格。

更難過的是他連對我都不肯好好說出來。

我昨天說想要去屋頂吃午餐,但一到屋頂上,影山剛把門打開就吹到了強勁的冷風,後來只好又回到了平常吃飯的中庭。但他確實──在那時,吹到了冷風──而且,只有他,因為他站在我面前,所以我沒被風吹到。

他一定是怕我會覺得這是我的責任,所以才不說。

結果連我也沒注意到。

我太差勁了。




不只這些,還有其它的,他知道還有其它的,但頭又痛了起來──非常劇烈的,『日向』在阻止他回想,欲蓋彌彰,他已經知道一旦對『影山』產生罪惡感,頭就會痛起來──

他應該要記得的,是在什麼時候?在公園,『影山』背著光,而他自己則說了什麼──但他的頭卻在此刻幾乎痛到快昏厥。日向又瞥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影山』,意識到,不行,不能再讓他擔心了……他立刻放棄了回想,頭也在當下停止疼痛。


「……膽小鬼。」

他在心中腹誹。


「飛雄他每天都有跟我說你今天的行程。」或許是看到自己鬱鬱寡歡,母親開口劃破寂靜:「所以教室裡的人一通知我,我就知道要去哪裡找你……」

即使臨時有事,日向也有人看顧,『影山』事先做好了所有準備。但他寧可這種準備永遠都不要用上。

日向不知該怎麼回應,他除了盯著床上的人外什麼也不想做,病房的門在此時打開了,進門的是武田老師,是母親通知他的。


「……老、師……」

「烏野那由烏養教練過去了。」武田很迅速地解釋了狀況:「飛雄還好嗎?」

「醫生說沒有大礙,睡一覺就差不多了。」

日向一喊老師才發現自己連話都說不好,所以這段話是母親說的:「但明天學校跟教室大概都不能過去了……」

「沒關係,學校那裡我會再想辦法安排……」

他看上去也挺愧疚:「原本就不該讓他兩邊跑,我也疏忽了,他沒怎麼猶豫就一肩扛起所以我也沒注意到……」


如果是更早一點的『影山』,狀況不好時其實很容易就能發現。因為他不會藏,會遷怒,會亂發脾氣,所以才被稱為國王──但他懂得顧慮後反而藏得太深了,他已經學會了不波及他人,卻沒學會如何求救。人際這種事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學有所成,尤其他天生對此就不太擅長。

對這件事最了解的理當是日向自己,就算不是『日向』,日向在恢復了不少記憶後,即使還不算全面,也應該要能懂『影山』是一個怎樣的人才對。

總歸是太年輕了,過於天真了,沒能將成人的、社會的運作套用到他目前可見的生活上,所以也沒能覺察。


「翔陽。」

「……」

「翔陽。」

「……什麼?」

陷入了沉思後便與外界隔離,母親喊了好幾次他才讓他回神。

「……我們差不多要回去了。」

「我想留下來。」他還盯著躺在床上的『影山』,沒半分猶豫就回應了母親:「……拜託妳。」


醫院與病房,結束探視與留守。這和兩個月的狀況如出一轍,只是兩名當事者反了過來。那時的他不願『影山』留下,如今他自己選擇留下──要是『影山』醒著,肯定也會把他趕回家,但既然他現在睡得不省人事,那要怎麼做就由我自己決定。


「……醫生跟我說,飛雄在睡著前交代過,如果他丈夫有來,請不要讓他留下來。」

「……」

「但我知道你不會聽。」

日向終於抬頭,母親正看著他,那是無奈而又寬慰的笑容。

「我先回你們家一趟,帶一些你應該會需要的東西過來,你就留在這裡陪飛雄吧……一個人真的沒問題吧?」

「……嗯。」他又轉過頭看向床上的人:「我不是一個人。」


母親離開後,武田老師一時之間還沒要走的打算,但日向明白他是看出自己已恢復了冷靜,正需要一個可以聊聊的對象,他對此很是感激。雖然兩人在烏野時沒少說過話,但像這樣安安靜靜地聊天是失憶以來頭一遭。


「看著你坐在病床旁,讓我想到了高一的事。」

「您是說我發高燒而退場那次嗎?」

「你想起來了?」

「嗯,不過不連貫。」


『影山』有偷偷來房間看我──日向對武田說道,不知為何,一說到這件事,武田老師立刻紅了眼眶。

「老、老師!?」

武田拿下了眼鏡,明明一把年紀了卻還是像個孩子那樣掉淚,日向拿過床頭的衛生紙給他,他接過後誇張地擤了擤鼻子。


「那天其實是我放行的。」

老師說話語帶哽咽,但還算清晰:「你也知道飛雄個子那麼大,怎麼可能偷偷摸摸不被發現,他在門口的時候就被我看到了,苦苦哀求我讓他進去看看你。」

他跟我保證會戴好口罩,不會有機會被傳染,也不會打擾你休息,就只是想看看你,一眼也好。


「他很自責。」

說到這,老師又抹去了斗大的淚珠,轉眼間衛生紙都快抽去半包了:「你發高燒,他覺得自己也有責任。」

「那是我自己沒管理好身體──」

「對,但他說他明明有注意到,卻沒留意,就像今天這樣,不是嗎?」

「……」


在前一天就注意到日向過於亢奮,比賽途中察覺他會恍神,擊掌時溫度異常──這兩個月來注意到『影山』工作忙碌,在家時察覺他非常疲倦,就寢時一躺下就立刻睡著。

這些都是徵兆,但他們都沒聯想到。


那之後的事日向還沒能想起來,但武田告訴他,不記得是正常的,因為那時日向幾乎都是昏昏沉沉、沒什麼意識的狀態。即使沒有失憶,他或許也是直到今天才知道回宮城的路上都是『影山』在顧著他。

『影山』在照顧他。

突然地,他似乎看到了坐在病床旁的『影山』──但他頭抽痛了一下,這段影像也稍縱即逝。




「我們結婚吧。」

二十四歲的時候,影山突然向我求婚了。

「……欸?」

我當時正在收拾要去巴西的行李,他站在行李箱旁,手上拿著一個小小的絲絨盒,裡頭裝著一枚戒指。不是在什麼浪漫的場合,或者很有氣氛的時刻,那語氣跟「今天晚餐要吃什麼啊~」一樣地自然,自然到他又說了一次我才終於意識到他說了什麼。


「我們結婚吧。」

「……啊。」

「你答應了!」

「……不對!你怎麼從一個語助詞去得到這種結果的!我才沒答應!」

「嘖。」

「你這是跟人求婚的態度嗎。」


影山沒動我的行李箱,輕輕撥開了一旁的東西,在地板正座,把戒指和放在我面前,他雙手握拳,分放在兩旁的大腿上,對我深深地一鞠躬。


「我們結婚吧。」

「……」

好喔,態度是吧。


然後我拒絕了。

他似乎早有預期,還低著頭,從我拒絕後就維持著同一個姿勢不說一句話。我不曉得他是不是哭了,但確實散發著一股悲涼的氣息。我也動彈不得,實在沒法在這種氣氛下繼續準備行李,兩人就這樣進行無聲的僵持。


「呃,那個……」這時候果然還是應該由我開口吧,但一講話我就知道,我自己的聲音也說不上好,就算影山沒哭,我也有可能說著說著就會哭出來:「我只是……你也知道……」


我稍微停頓,讓自己的呼吸得以平順。仔細想想,影山這時候最不需要的便是理由,因為他很清楚理由是什麼──我有其它應該要說的話。


「……我只是沒打算結婚。」影山的肩膀動了一下:「我還是,呃……」


我還是很喜歡你,沒打算和你分開──這句話高中時的我可以說得害臊但毫不猶豫,長大後反而難以啟齒了,嘴巴開開闔闔說不出口──影山在這時終於抬起頭來,我與他視線交會,我剛看清楚他的眼角確實有些發紅,下一秒就被撲倒在地上。


「欸、欸?」

「這樣就好。」

「……」

「這樣就好。」


我被他壓在地板上,並緊緊地抱在懷裡,說實話挺重的,但我並不想推開他。我將手環過影山的背回抱他,並將鼻子往他領口蹭了蹭。

影山的味道,還有心跳。對不起呢,我在心底向他道歉,並貪婪地汲取著他的溫柔與包容。




醫院的摺疊床並不好睡,日向比平常還早醒來。這是他第二次夢到『影山』向他求婚,時間應該比上次夢到的還要早──他不只一次,拒絕了『影山』的求婚。發紅的眼角是那麼地清晰,聖誕樹下的神情也依舊歷歷在目。他的胸口又痛起來了,連帶著指尖發麻。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讓他難過呢,『日向』,你明明就會感到心痛,為什麼還是一次又一次地傷害了他呢。

無法克制,日向現在就想碰觸『影山』,就像在夢中緊抱住他那樣,以及,在聖誕樹下那沒能牽起的手──他爬起身,扶上床緣,握住了『影山』的手,比自己的還要大上不少,修長又骨感分明,安心的、信賴的、指甲修剪得乾乾淨淨的手,他對著還在沉睡的『影山』低下了頭……


砰!


病房的門被用力甩開,日向掩著嘴逃離了病房,他趁人之危了,但隨即給自己找了藉口,那是他丈夫,有什麼好不能碰的。他無可救藥地感到狂喜,他碰到『影山』了,他碰到他最喜歡的『影山』了──

好喜歡他,『日向』也喜歡他,最喜歡的,不是嗎。既然這樣,既然這樣,又為什麼要拒絕他?明明就那麼地喜歡他不是嗎?

一個人可以拒絕另一個人的求婚幾次呢,二十四歲與二十六歲的我,會因為他求婚而悸動,會因為拒絕他而悲慟,那到底為何要拒絕他,有拒絕不可的理由嗎。

日向想不通,他不明白,但他們最後還是結婚了──影山飛雄現在是他丈夫,所以求婚終於成功了,是吧,既然結果是好的,那就不用去深究了──真的是這樣嗎。

如果他們長跑的結果很美滿,那父母欲言又止的態度是怎麼回事?小夏為何會有那種表情?潔子學姊、研磨與谷地那語帶保留的加油打氣,醫生點出的罪惡感,以及最重要的──


──遲遲無法恢復的記憶。


他們依然相愛,依存著對方,共享著同一份心碎與心痛,無法割離。但現況存有的一切都在在顯示著他與『影山』之間存在著芥蒂與矛盾──日向即使尚未拾回所有的碎片,也已經相當清楚原因是出在他自己身上,但他仍然毫無頭緒。

『日向』,你到底在逃避什麼。




「氣象預報根本不準!」

我大聲地埋怨,早上的預報明明說了今天降雨機率是零!所以我才不帶傘的!結果居然下了個傾盆大雨!

「果然應該依照以往的經驗乖乖帶傘的……」


影山跟我的情況都糟透了,天色變暗到下起雨來根本沒多少反應時間,公園也沒什麼能遮蔽的東西,樹下躲不了這種媲美颱風的暴風雨,最後我們是連滾帶爬地跑進了遊樂器材的空水管內躲雨。

雖然淋了一些雨,但影響不大,應該是不會感冒。比較尷尬的是水管裡頭實在稱不上舒適,我還好,只是這對影山來說實在太窄了──這玩意兒原本就不是設計給高中生玩的,何況影山還比一般高中生要來得高大,他幾乎沒辦法坐著,只能躺下,連手都伸不開,安放在自己的肚皮上,這姿勢實在是有點像……


「你敢說出來我就一星期不給你舉球。」

「我還什麼都沒說!?」

「你果然想到那個了對吧!混帳!呆子!」

「我明明沒說!不講理!國王!笨蛋!」


我跟他幾乎就要在水管裡打起來,但兩人手一舉就差點撞到壁面,要是受傷就不好了,最後又雙雙安份下來。

雨看上去沒有要停的意思,我們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後來我也膩了,索性跟著躺下,要他往斜面再挪一點好讓我能躺在他旁邊,不過影山並不領情,一直推著我的背不讓我靠過去。


「擠死了不要過來!」

「唉呦不要這樣嫌棄自己的男友嘛。」

「……」

「……你該不會是害羞了吧……痛!你竟敢用額頭撞我!」

「呆子!呆子!」

「不要罵我呆子!」


我們真的是隨便一件事都能吵起來──但影山抗拒成這樣,倒是讓我想起有件事我實在不滿很久了,這下新仇舊恨加在一起,今天我不想忍了!


「你離我遠一點、太擠了──喂!你想幹什麼──唔、」

我利用位置的優勢,畢竟影山現在根本沒辦法起身呢──壓住了他的手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低下頭吻他。但稱為吻嘛,為了搶得先機我根本無法控制力道,所以說是撞上去還比較準確。

影山完全沒預料到我會有這個動作,第一秒時全身僵直,到了第二秒才想到要掙扎,但太窄了根本難以動彈,一切抵抗都是徒勞無功,我很清楚自己這是趁人之危,但過了這個村沒了這個店,這種千載難逢的機會不曉得還要等上多久才有,我並不想輕易放過。


「呆子你、唔、」

只有一次並不夠,畢竟這是交往了整整半年才得到的吻啊。

我又低頭吻他,但初次嘗試還是沒膽太過開放,只有輕輕啄著影山的嘴唇。影山似乎放棄反抗了,原本還緊繃著的身體終於放鬆下來,隨我予取予求。

不曉得親了幾次後,我才心滿意足地放開他,我居高臨下地看著影山,他的臉頰整個紅了,我對我的傑作十分得意。

全世界只有我能夠得到他的寬容,全世界也只有我能讓他露出這種表情。不是別人,只有我。


「你真該照照鏡子。」

「欸。」

我正得意著,影山卻說了這麼一句。下一刻,我全身沒了力氣,癱軟在他身上。我這時才注意到自己正在發燙,並不是發燒,而是──

「你整張臉紅得跟煮熟的章魚沒兩樣。」

「……」

真的假的。

啊,突然想吃章魚燒了。




日向曾預期過,如果有天他想主動吻上『影山』,或許就會恢復有關初吻的記憶。

他的假說被證實了,為了掩飾難堪及整理思緒,他一路飛奔到樓梯間,窩在樓梯上時便想起了這段青澀的過往。自己正如記憶裡的那樣滿臉通紅,現在回去或許還會被關心是不是要去檢查治療,日向將臉埋進了膝蓋間,等待著臉上的熱度與心中的餘韻退去。

等他回到病房時,『影山』已經醒了,護理師正在幫他換上新的點滴袋。『影山』瞪大了眼睛,顯然對日向出現在病房感到訝異,這樣的態度讓日向稍微不是滋味,但畢竟疏離感還未完全弭平,這也怪不得人。

護理師離開後,日向又坐回摺疊床上,『影山』的眼神閃爍,不太敢看向他,日向明白這是在心虛──『影山』正為了過度逞強把自己弄到住院這件事感到心虛。

『影山』和他都一樣,一旦鬧起彆扭就相當地難纏。日向有自信『影山』可以耗上整天都不跟他說一句話。這種時候總是需要有一方進行破冰,這陣子、或者是在更久之前──他欠『影山』的實在太多了,毋庸置疑的,此刻必須由他邁出那一步。


「……你還記得高一我發燒的事嗎。」


日向開啟了話題,但『影山』只是一臉困惑地看著他。這他不意外,他原本就沒指望『影山』能一聽就明白──『影山』的遲鈍會特別體現在對人際的聯想上,如果不直接一些是敲不開的。


「昨天武田老師也有來看你,我們聊了不少……」

日向觀察著『影山』的表情與反應,在他說到武田老師時,很明顯出現了變化:「……我現在的心情跟那時候的你是一樣的。」


話說到這,『影山』也明白了。他一臉慌張,知道武田已將那天的事跡全盤托出。也曉得了日向話中的意思。事已至此彆扭再鬧下去也沒意義了,他最後坦誠地對著日向道歉。

「……我很抱歉、我……」

「我不要你為根本沒做錯的事道歉。」

日向將記憶中『影山』曾說過的話原封不動地還給他:「你如果真的懂了,就應該要知道越道歉只會讓我越難過。」

「……」

『影山』確實懂了,老實地噤聲,但也僅只如此,以他的口語能力實在沒辦法再說其它的話了。與自己口齒伶俐不同,他向來不擅言辭。


日向從摺疊床上起身,『影山』的視線隨著他移動。只見他坐上了床緣,將手疊上了『影山』沒打點滴的手。


「我只是希望你能告訴我。」

早已預期到『影山』會嚇到抽手,所以日向早一步按住了他:「說什麼都好,不管是累了想休息,想睡覺,肚子餓了,什麼都好。」


只要你別一個人默默承擔所有事就好。

日向靠上了『影山』的肩膀,接下來的這句話只能低著頭悄聲訴說,絕不可以讓他看到自己現在的表情──因為他知道一旦說出口,肯定會脹紅了臉。


「……畢竟我們都結婚了啊……」


「……」

『影山』的肩膀在那句話後震了一下、並瞬間僵硬……但隨即漸漸舒緩。日向聽得到在他耳邊的呼吸由急促、停頓到平順,最後傳進耳裡的是一句細如蚊蚋的「喔」。

還掛著點滴的手注意著不扯到上頭的管線,小心翼翼地抬起,輕撫上日向的頭。

『影山』有多久沒這樣摸摸他了?這是失憶以來『影山』第一次主動碰他。日向有點兒想哭,是心酸也是欣慰,他知道最近一直懸在『影山』心裡的石頭,這一刻總算是完全擊碎了。




會客時間時,有意想不到的人來探病了。

「『影山』!你太不夠意思了!學長不就是為了給學弟依靠,才能被稱為學長的嗎!」


田中學長的爽朗與死氣沉沉的病房格格不入,但這樣的作風確實一掃肅殺的氣氛,注入了一股暖流。


「你一定很意外為什麼我會知道你進醫院了。」

田中拿出了手機,將螢幕遞到日向與『影山』的面前:「昨天你進醫院後應該就沒時間看手機吧,你自己看看。」


螢幕上是烏野排球社的群組──日向也是成員之一,但失憶後的他科技水準還停留在2011年,無論如何都習慣不了智慧型手機的操作,對自己的手機也備感隔閡。也因此他這段期間用的是功能型手機,自然並不曉得他們的事其實一直都在群組內被討論著。

武田老師在昨天就告知了『影山』送醫的事,也明說了是過勞。排球社的人便以此計畫起替『影山』與日向輪流代班的事。


「我們找來找去,有的人可以帶早班,有的人可以帶晚班,人數還不少,輪流代班的話代上好幾個月都不成問題,總之絕對比你一個人要強。」

嘴上數落著,但語氣誰都聽得出來是在關心,他收回手機,繼續向『影山』說明:「不行的時候還能找烏養教練頂一下,你知道教練有多可靠的。」

說來日向剛失憶那兩天,也是教練代的班。


「我們都知道你好勝心與責任心很強──但口口聲聲說著要做好身體管理,自己卻垮掉了,算什麼榜樣啊?」

田中舉起了手指,朝『影山』的額頭指指點點,也只有烏野的前輩敢這樣對『影山』說話。即使眼前的人是國手,是揚名國際的選手,在原烏野排球社二三年級的眼裡,也依舊是他們最疼愛的後輩:「而且──那可是翔陽一手帶出來的學生啊!你覺得他們會因為翔陽不在,你也不在,就沒辦法好好練習了嗎!」


這句宛如醍醐灌頂,日向大概也猜得到『影山』堅持為他代班、而不是另外聘請短期教練的原因,就是擔心社團臨時換了不熟悉的人會不能好好運作吧。

『影山』的顧慮是正確的,但做法並未做到盡善盡美。田中與社團內的人提出的看法固然魯莽,卻也不是無依無據。


「總之!社團這邊就放心交給我們!懂了沒!」

不由分說地下了結論,也不管『影山』答應了沒,這就是田中的氣魄,『影山』被氣勢影響,幾乎就要直接點頭,但病房的門卻在此時又打開了。

這次進門的人比田中還令人意外,『影山』更是一看清楚來人便從床上彈了起來,如果不是日向眼明手快穩住了點滴架與管線,『影山』可能會嚇到把針頭直接扯掉。


「小飛雄在怕什麼啊,當我會吃了你嗎 」

「我才沒有怕。」

啊,說謊了。


「翔陽!好久不見!」來人很快就對『影山』失去了興趣,轉而向田中與日向打招呼,田中很簡單地問好,日向也有樣學樣,但這拘謹的回應顯然得不到對方的青睞。

「怎麼了怎麼了,翔陽這樣不對啊,應該要再更熱情一點啊?我們不是可以互相擁抱的關係嗎?」

「這、這樣嗎?」


他走近日向,還跟他勾肩搭背。日向對這樣親暱的接觸並不排斥,應該是熟識的人沒錯──但『影山』的眼神卻有些恐怖,他緊抓著日向的衣領,拚命搖著頭,連太陽穴都在冒汗。

眼看日向的反應不如預期,對方也終於意識到不對勁。


「欸等等,翔陽你不記得……呃,還沒想起來我是誰?」

「……應該是還沒?」

「太過分了!怎麼可以不記得及川先生!我當初在巴西是怎麼照顧你的!」

「哈哈哈哈哈哈!」

「……」


「欸、欸……」

田中抱著肚子狂笑,『影山』整張臉都黑了,糟糕了糟糕了糟糕了,沒想起對方應該是真的很失禮──『日向』!『日向』!給點面子讓我想起來吧!及川先生到底是哪一位啊!


「超攻擊型的舉球員,攻擊力在隊伍裡也是數一數二的。」

啊有了有了,似乎想起什麼了──

「還有,性格很糟,也許比月島更糟。」


……嗯?

「看樣子你已經想起我了,翔陽。」及川拍拍日向的肩膀,對他露出燦爛的笑容:「讓我們再打一次招呼吧!」

「……是!」日向立刻掙脫了及川,閃到了病床旁,向他九十度鞠躬問候:「大王您好!」

「……」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好意思,這裡是醫院,請訪客保持安靜。」


田中笑得更誇張了,『影山』臉更黑了,及川僵住了,醫護人員開門抗議了。

嗯。

雖然人不可能自己找自己算帳,但日向現在確實打從心底想把『日向』拖出來狠狠地揍一頓。


十幾分鐘後,關於及川的記憶好好地回到了日向的腦海裡,對他的稱呼也從大王改成了及川。為什麼之前明明也見過了青葉城西的人,怎麼就偏偏不記得及川啊,可能又是『日向』刻意在搞事,這讓日向恨得牙癢癢的。


「我心靈所受的傷才不會因為這樣就平復。」

「真的非常抱歉!但我相信及川先生那麼心胸開闊又帥氣的人絕對不會跟我計較的!」

「我原諒你!」

「謝謝及川先生!」

兩人裝模作樣地上演了一場和解劇,田中已經回去顧店了,病房裡可說是只剩下『影山』自己在孤軍奮戰。


「好了好了,其實今天來這裡是有其它事要說啦,及川先生很忙的就長話短說囉。」

及川不單單是來探病或找日向敘舊的,他來這裡另有目的,這點在場的人都很清楚。

「小飛雄,排球教室那裡你不用去了。」

他一說完,立刻伸出手──那是要日向與『影山』噤聲的手勢,因為兩人幾乎要當場發難,沒道理昏了一次就該被辭退,這待遇並不公平。


「你們誤會了,不是要你以後離開那裡,是指這段期間。」及川收回了手,用拇指指向自己:「我會去幫你代班,你去休長假吧。」

「……什麼?」

「你聽不懂嗎?你去休長假,專心陪翔陽,退役的及川先生好心幫你代班,這樣明白了嗎?」

「……」


影山飛雄總是詞窮,不會表達自己,但日向懂他,他想說的是──「為什麼?」而眼前的人,及川徹可說是他倆認識的人當中觀察力最為入微的人,如果是他,肯定也懂『影山』在想什麼。

「不是為了你,是為了翔陽。」

他手托著下巴,彷彿在說這不過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你就當是這樣就好吧。」

就當是這樣吧。

再追問下去就不夠意思了。要想理解一個人的好意,用不上千言萬語,也犯不著去費心解釋。他怎麼表現的,那就怎麼去感受吧。




「大家都很好呢。」

在及川也離開後,日向對『影山』說著。『影山』默不作聲,但泛紅的眼角出賣了他,他這副模樣讓日向好想伸手抱抱他──但下一刻,他卻主動對日向伸出了雙手

「……」

日向的眼眶發熱,他知道自己眼角也跟著泛紅了──日向靠向『影山』,把自己送進了對方懷裡,與他緊緊相擁。

這是兩人在這一個多月來,第一次主動互相擁抱










留言

  1. 來了!!!先留言再看再留言 XD 和緒辛苦了!(T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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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從從前的國王到顧及他人再至沒學會求救 到最後的
      擁抱
      鼻子酸得發痛 寫實過份但又恰好 兩個人都如此愛著對方 捨不得對方因為自己受一點傷害,憂慮
      很想知道拒絕求婚的原因 亦總有總感覺影山頭上的疤痕和日向膝蓋上的疤痕是重要的伏筆
      不作太多猜想了~靜候明天更新
      和緒辛苦了^^
      (先去把所有日影文章再看一遍
      加油 很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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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影山的成長是多面向與一點一滴的,而他仍舊不足的地方也不再是孤軍奮戰,有的伴侶與親友們會伸出援手
      拒絕求婚、額上的疤、腳上的疤環環相扣呢,確實是重要的部分,就待分曉吧。也只剩下最後三回了,7章開始會加速整個節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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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換個地方留言,大概猜想了一個拒絕求婚的原因,期待揭曉~~
    及川的話「就當是為了翔陽」有伏筆嗎?或是他熱心的就是個好前輩。
    真的很喜歡每次看各種親友團助攻,特別是及川(抱歉,大王的洞察力就是要用在這地方www
    影山的成長從國中時的不知道怎麼開口、高一時為了抓住日向主動求教,一直到文中所述他可以坦然面對(?)其他人的幫忙,就覺得心疼又安慰,日向對他的意義真是太重要了Q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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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我好像知道你是誰XD
      猜猜看!但答對也沒獎品(?
      那個沒有伏筆,只是及川先生鬧彆扭不想讓人覺得他是為了小飛雄,但就是跟熱心的好前輩
      及川先生在影日愛情故事裡從不缺席(拇指
      我真的很喜歡古館老師說的影山成長了反而沒了存在感──他的成長是可見但又內斂的,終章他對金田一與國見提出邀約真的哭死我了(還刻意cut日向),就那麼幾格描述便讓人感受到成長,真的好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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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我忘記這樣看不出來了(我雷,我是WT,突然看到自己照片會顯示好羞恥。
      古館老師一句話殺我千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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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我有點進去帳號看,看到英文的縮寫是WT就想說應該是你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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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從來都偏愛影山多一點。影山表達能力低XD但一直默默的付出自己一切(連最害怕的及川大王都因為日向而躬身求教)去包容日向的任性,那深沉的愛由看動/漫畫開始就讓我好感動。和緒筆下的影山也是…所以讀下才有那麼大的共鳴啦!

    相信他倆的矛盾是有不得不的原因,或者是一心為對方好才做…因為他們一定不會捨得傷害對方。由日向變成15歲的自己去重新感受一次影山的愛,這樣=雙倍的愛=雙倍的幸福啊…

    有一點有些在意,有提過他倆的家離影山的實家不遠,但家人在日向出事至影山暈倒都沒有出現過,甚至影山的第二聯絡人是日向的媽媽…唔…(相信第一是日向啦),我猜這裡面也有故事…

    今晚又準時收看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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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其實我本命也是影山XD我對腳踏實地認真的角色沒什麼抵抗力,有一些缺點需要改進、看他慢慢去改更得我心。早在第一次社內練習賽時他就展示過自己的脆弱,與日向的相處也能感受到他自以為對對方好卻表達得爛透了(真的是粉)。也因此我筆下的影山總是這樣,有著笨拙的溫柔。
      其實到第六章為止我已經把所有關於他們之間矛盾與罪惡感的線索都提示出來了,第七回就會開始解答,到時候可以對照看看自己的猜測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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