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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川與岩泉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教授們還趕不過去──那裡離辦公室與教室都太遠了!」
「一群蠢貨!看看你們做了什麼好事!」及川氣急敗壞:「怎麼會想到要實驗黑魔法!」
「別罵了,留點力氣過去。」
岩泉其實也很生氣,但比起生氣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他們一路趕到中庭,學生們原本還在一旁圍觀,一見到學長便主動讓路,及川與岩泉這時才看到現場,忍不住倒抽一口氣。
血,滿滿的都是血,草皮上是大片觸目心驚的血跡。金田一就躺在血泊之中,影山跪在一旁,臉與長袍都被血染紅,甚至有小塊皮膚還黏在他身上。
「……影山!」
及川朝影山怒吼,他氣到連對影山的稱呼都不一樣了。
影山並未回頭。
金田一一醒來就慌張地坐起身,嚇到了在床邊打瞌睡的國見。
「……這裡……是醫院廂房!」
「嗯。」
國見回應得有氣無力,但把金田一按回床上的力道又重得不由得他拒絕。知道自己太激動了,金田一乖乖躺好,看人安分下來,國見才開始解釋目前的狀況。
「你躺了一星期。」
「喔。」
「不會有後遺症,以防萬一,學校有請聖蒙果的人來看過。」
「嗯。」
「……我知道你想問影山怎麼了。」
聖蒙果魔法疾病與傷害醫院,連醫院的人都來探視過了顯現傷勢之嚴重,也難怪躺了一星期,但是──國見的眼神飄移,一看就知道這話難以啟齒,金田一頓時升起一股不安,但他還是忍住了沒從床上起身──如果他沒聽到國見的下一句話的話。
「已經退學了,影山。」
「……!」
別說是起身了,金田一掀了棉被就想直接下床──國見的反應更快,沒讓金田一得逞,明白朋友無論如何都不會讓自己離開這裡,金田一索性對著國見大聲控訴。
「我不能接受!」
「我知道你不能接受,但你還不適合下床。」
「如果那些人沒挑釁,影山根本不會去施展那種魔法!他只是照著唸出書上的咒語──」
「我知道。」國見加重了語氣:「你忘記我那時候也在了嗎,我都知道,你只需要躺一星期還是因為他在現場就幫你止血與急救的關係。」
「既然這樣、」
「影山是自請退學的。」
「……哈?」
金田一難以置信,自請退學?即使傷了人,但這件事又不單是他自己的問題,而且這裡可是德姆蘭,一個決鬥與受傷稀鬆平常的純血學校──自請退學?怎麼可能,這不合理。國見也知道這無法說服金田一,要是換作是他,絕對也不會接受──接下來才是真正的原因,卻也是令他最難以啟齒的原因。
國見低著頭,瀏海蓋過眼睛,金田一第一次看到國見有這樣的情緒表現。
「影山用不了魔法了。」
「……哈?」
……這是在說什麼,用不了魔法,是字面上的意思、還是──
「……他沒辦法,在有人的時候,施展魔法了。」
國見換了個方式又說了一次。
用不了魔法的人。
是要怎麼就讀魔法學校。
「所以他,自己離開學校了。」
影山像逃難似地回到了家。
他簡直沒有臉見家人。
祖母與父母老早就過世了,姊姊也趕不回來,但爺爺在家,他不得不面對他此時此刻最不想面對的人。
影山一與在影山飛雄還年幼時就退休了,他的身體狀況大不如前,實在沒辦法再執行正氣師的職務,於是退下前線在家休養。他並未迎接影山回家,影山到家時,門口只有哭喪著臉的咪咖跟一群同樣淚眼汪汪的家庭小精靈。影山感到羞愧,自己是爺爺連見都不想見的孫子。
我沒能成為他的驕傲。
我甚至給他蒙羞了。
影山把自己關在房裡,幾天後才敢離開房間去見一與。他硬著頭皮敲門,做好會被拒絕的心理準備,也因此當一與同意他進門時,他還愣在門口不知如何是好,直到咪咖把門打開人才回神,有些踉蹌地踏進房裡。
「我很抱歉。」
影山一進門,就對著坐在桌邊的一與九十度鞠躬道歉。
「我給影山家蒙羞了。」
他說得飛快,他現在就想奪門而出,他不敢聽到一與的任何回應。
「我沒能讓您感到驕傲,我很抱歉……!」
沉默。
房裡安靜到影山甚至能聽到血液在皮膚下流淌的聲音,就像那天,血液流動的聲音──
「飛雄。」
爺爺終於開口,影山嚇得屏住了呼吸,戰戰兢兢地等待即將到來的責罵。
「同學後來怎樣了,你知道嗎?」
「……咦。」
但爺爺說出口的卻是他無法理解的內容。
「……呃、」話題轉得太快,影山沒能立刻消化這句話,他隔了幾秒才結結巴巴地開口:「是、是指……」
是指那個被我用黑魔法打傷的同學嗎。
知道要說什麼,卻鯁在喉頭說不出口,影山的心臟砰砰亂跳,一張開嘴就呼吸困難,他知道自己要說,也想說,但幾度開口都沒能如願,眼前一片黑,一片紅、一片黏膩、鼻間是血的腥甜味、耳邊轟隆作響、父母在死前看到的應該也是一樣的景色──
「你幫他療傷的那個同學啊。」
……但一與一開口,影山的五感就突然回來了。
「別一直彎著腰啊。」
影山聽到有腳步聲朝自己走來,他忍不住縮了下身子往後退了幾步,但一與寬厚的手直接拉住了他的手:「過來這裡,坐下吧。」
影山這時才抬起頭,他有自覺自己的表情不會好看到哪去,但一與帶著微笑,一貫溫柔的表情,影山的心臟感覺沒那麼痛了,他被牽著走到桌邊,在一與的對面坐下。
語言這時才回到嘴裡,影山終於能好好說話,回應了一與的問話。
「……我、不知道,他後來怎麼了……」
「嗯……」
其實從一與說出他為金田一治療這句話的當下,影山便知道爺爺早已得知所有事,他不曉得爺爺為何還要問他這些,是想確認他是否會誠實嗎。
影山一五一時告知了事情的經過──他在學校被稱為國王陛下,同學要他嘗試黑魔法,德姆蘭不會阻止學生學習黑魔法,書庫裡也多的是關於黑魔法的書,要拿到這些書輕而易舉──
既然國王陛下這麼優秀,就算是高級的黑魔法一定也施展得出來吧。
不要叫我國王。
國王陛下老是瞧不起同學,其實早就想用黑魔法攻擊我們了吧。
不要叫我國王。
金田一與國見也來了,他們沒跟跟著起鬨,只是站在一旁看著。他身旁沒任何人,沒任何人願意站在他身旁,誰也不在,附近的聲音越來越大,國王、國王、國王──
……不要叫我國王!
「……飛雄!」
一與握住了影山的手,影山喘一口氣,空氣灌入肺部,他頻頻咳嗽,這才發現自己居然忘了要呼吸。
「……我……」
「那孩子沒事。」
「……」
「學校有捎來通知,他已經能去上課了。」
「……」
影山施展出了書中記載的咒語,他甚至不曉得自己念的咒語有什麼效果,他只希望周遭能安靜下來,魔杖射出的咒語飛向了人群──然後,一聲轟隆,煙霧蒸騰,碎石塊,熱風,血與肉全打到了臉上。
煙幕消退後他看到金田一躺在地上。
血紅色的長袍上的血紅色並非是習慣的血紅色。
真的安靜下來了。
不再有人出聲。
鼓譟也遠去了。
他衝上前,狼狽地跌坐在金田一身邊,手裡的魔杖還在發燙。不是這樣的,這不是他要的結果,他的父母,當年是不是也像這樣倒臥在血泊裡,他持續地施展著治療的魔法,一次又一次,不停地不停地不停地……
影山是真的不曉得之後發生了什麼事。
及川學長把他拉開,岩泉學長抱起金田一,他的意識到這裡就中斷了。
再醒來時自己正坐在校長室的椅子上,校長坐在桌後看著他,入畑與溝口兩位教授也站在一旁。
知道自己即將面臨處分,影山坐直身子。看他醒了,大人們也直接進入正題。
「影山同學,你知道自己做了什麼事嗎。」
「是。」
「我們德姆蘭並不禁止學生學習黑魔法,書庫裡的書也都自由取用,但隨之而來的後果都將自負,這你曉得嗎。」
「是。」
「聖蒙果醫院的人已經到了,他們正在給金田一同學做更詳細的檢查……校護初步判斷沒大礙,至於你的部分……我們必須從頭確認整件事情的始末。」
「……是。」
「國見同學已告知了所有事情的經過,但他無法判斷你施了什麼咒,這部份得請你據實以告。」
「……是的,但是,抱歉、教授,其實我也不曉得……我只知道那並非不赦咒……」
「不曉得?你不知道自己使用了什麼黑魔法?」
「是的,教授,我隨意翻了一頁,但沒仔細看那是什麼魔法……」
「……你只看了一眼就施咒了?」
影山畏縮地點了點頭,校長讓教授到自己身邊去交頭接耳。
「影山同學,請你再施展一次剛才的魔法吧。」
「欸?」校長的語氣輕快了許多,但指示來得太突兀,影山甚至忘記使用敬語回應:「再施展一次?」
「是的,我們必須確認你使用了什麼魔法,你還記得嗎?」
「好、好的……」
影山照著記憶念出咒語──「爆爆炸!」
──然而,什麼都沒有發生。
「咦。」
不只他,教授與校長同樣困惑,影山再度念咒,但魔杖靜悄悄地沒半點動靜。
「影山、」溝口教授慌張到忘了加上稱謂:「你會不會用照明咒?施展一次給我看看。」
「好、好的……」聽從溝口的指示,影山舉起魔杖:「路摸思!」
毫無反應。
這之後教授又請他試著施展漂浮咒、開鎖咒、解咒……等各式各樣的符咒……但無論影山如何念咒,他的魔杖都不曾回應過他。
「……偶爾也是有這種事吧,因為創傷而失去了魔法能力……」
校長看上去有些失望……影山也從這段話中,終於得知自己發生了什麼事,並後知後覺校長剛才語氣突然輕快的原因。
他已經再也無法使用魔法了。
沒有價值了。
正氣師是危險的職業。能夠安然退休並非常態,多的是因傷退役,也有為數不少的人殉職,如自己的父母。影山家代代都是正氣師,成為正氣師似乎是這個家族必然的道路,即使當時的自己不過成人的腰際高,也已經能得知周圍的人對自己有怎樣的期待。
「影山家這幾年來的人越來越少……」
在父母的葬禮上,他曾聽過前來哀悼的人交頭接耳。
「當家的不多招點人進來連領地管不來吧……」
他比誰都還要清楚,如果接下這份家業,肩上的負擔該有多重。
但他還是──
「我希望孩子們能自己選擇要走哪條路……」
爺爺回應那些交頭接耳。
「孩子們都很有天分,但美羽更喜歡研究,飛雄也喜歡騎掃帚……什麼是對自己最重要的,他們應該有選擇的權利。」
爺爺,我知道什麼是對我最重要的。
我不曾覺得自己是被逼的。
我希望自己能成為像您一樣偉大的正氣師。
……我曾經這樣渴望過。
「……我後來回到自己的房間,再施展一次照明咒,就成功了,所以,大概是,沒辦法在人的面前使用魔法吧……」
「嗯。」
「所以,我就去找校長,跟他說,我沒辦法繼續待在學校了……」
「嗯。」
他並非爆竹,但與爆竹也相差無幾了。躲在房裡的期間,咪咖還是經常來關心他,影山在咪咖的面前也能施展魔法──所以限制果然只對著人,因為害怕視線,因為傷害過人,所以才無法在被人看著的時候使用魔法吧。
他害怕自己的力量。
無法在他人面前使用魔法的巫師,影山還真不曉得與爆竹相比哪個更加可悲。
「那在我面前呢?」一與輕聲說著:「在我面前也不行嗎?」
「……不行吧。」
畢竟在教授與校長面前也都失敗了……決定自請退學後,及川與岩泉學長都來找過影山,還帶著國見,他們表示無法接受影山的決定。知道他們的為人,影山於是坦承自己的狀況,也同樣在他們面前試著施展魔法──但果然,一點動靜也沒有。
他甚至覺得及川學長的臉色比校長還要難看。
「沒試過怎麼會知道?」
「可是、」
「我認識的飛雄一直都不是不去嘗試就說自己不行的孩子。」
「……」
影山不認為自己會成功。
他害怕,他害怕看到爺爺失望的表情。
就像及川學長和校長一樣。
只有爺爺、只有他最憧憬與崇拜的爺爺、只有在他面前──影山無論如何都不想看到他對自己失望的表情
但爺爺在笑,還牽著他的手,手心很溫暖,笑容也很溫暖。
……試試嗎。
魔杖一直都帶在身上,影山從長袍裡將魔杖掏出來,顫抖著手,舉高,然後,輕聲細語。
「……路摸思。」
──隨著施咒聲,一道微光在魔杖的尖端微微亮起。
溫暖又溫柔的光芒。
「……咦、」影山才是此刻最驚訝的人,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的魔杖在剛才、在別人的面前使出魔法了──「一、一與……!」
「看吧。」爺爺咧齒而笑:「就說果然要先試試啊。」
一與的笑容與光芒同樣溫暖。
影山想,或許他能成功,是因為一與令他感到溫暖又安心吧。
美羽研究的遺跡為了隱密與安全性,並未連結上呼嚕網,她在影山到家幾天後才風塵僕僕地趕回來。
「喔我之後一定要學現影術──這樣才不用花大把時間才回得了家──」她一看到影山就大聲嚷嚷:「飛雄!你還好吧!」
父母老早就過世,幾乎姊代母職的美羽把影山抱進懷裡,力道大的影山幾乎無法呼吸。
「美羽,飛雄快被你抱到窒息了。」
「哇啊啊對不起!飛雄!飛雄!你還好吧!」
「少、少爺──!」
影山在美羽的面前同樣使得出魔法。
熟悉的人,溫暖的事物,安心的環境,影山不會下意識畏懼,他不怕這些的視線,也不擔心自己傷害到任何人,所以對施展魔法毫無障礙──他的魔杖仍願意回應他。
但也只有這樣了吧,他能夠回到以前那樣子嗎……
「可以的,畢竟飛雄是個認真努力的孩子啊。」
「但是……」
如果他又傷到人,該怎麼辦,如果他又因為憤怒、恐懼、無知而害人受傷該怎麼辦──影山很清楚自己無法在他人面前使用魔法的原因,他害怕,他害怕自己的力量,他害怕要是哪天又不受控制……
「有力量有什麼不好。」
爺爺的眼角是溫柔的弧度:「有力量就可以去幫助別人,這是有力量的人才能做的事,就像你也用自己的力量為同學療傷一樣。」
「但是、」
金田一也是我打傷的啊。
「所以啊,正因為他是你打傷的……」
所以你比任何人,都還清楚力量能用在什麼地方。
去發揮你的能力吧。
「而且,你也一定能遇到的。」
「……遇到?」
「遇到需要你力量的人。」
在未來的某一天,會有個誰,需要你,而你也需要他,屆時你會慶幸自己擁有這份力量。
你會遇到那個人的。
影山的腦海裡沒有概念,他的世界太小了,那個人真的存在嗎,他能夠遇到對方嗎,還在德姆蘭時,即便是咎由自取,但他的身邊仍是一個人也沒有,誰也不在。真的,會有這樣的誰,出現嗎。
「一定會有的,只要你能夠真誠待人,那也會出現能夠真誠待你的人。」
悲傷與恐懼會讓你裹足不前,你需要的是快樂與勇氣。
所以啊。
別再哭了。
也別再畏懼了。
直到爺爺開口,直到咪咖遞過手帕,影山才發現自己原來早已淚流滿面。
「雖然對現在的你來說可能還有點難,不過你遲早會明白的吧。」
會明白總有願意愛你的人。
會明白沒有永遠的黑夜,天總會亮。
太心疼了…..之前追看的時候就在想影山到底是因為甚麼原因才會傷到金田一,有了心理準備還是覺得好氣啊那群人…….明明這麼好這麼優秀的孩子,卻因此總要直面這些惡意QQ隨着影山的故事逐漸掀開,再翻回前面看時,越發能明白日向對於影山意義非凡了,快點放晴吧TT 每天都來看看和緒這篇有沒有更新,真的太喜歡了,如果有實體就算找代購我也要買!
回覆刪除金田一也很懊悔,他其實不討厭影山,但當時的影山確實與人相處不好,影山的性格在當時是很有問題的(原作也是),受過教訓後去反省才得以成長,我真的好喜歡成長型的角色啊
刪除現在回頭看已經能發現各式各樣的跡象了,雖然是用日向視角寫故事,但從頭看會發現許多影山的小細節呢!
會有實體的,封面有委託,偷偷說一下我自己看到提案跟插畫絕的是超棒的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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