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HA。勝出】至上的愛情表現




→群組活動「2024聖誕節大風吹」,抽到的題目是「冬十傑婚禮」
→但我好像寫成了不得了的神奇結構



「我也很擔心現在外面怎樣了,我不回去不行。」


眼前的自己又不是自己說著難以理解的話。


「出久在等我。」




最開始感覺到異樣是在某個雨過天晴,繞過地上的水窪時隱約瞄到倒影有些詭異,但因為不想把時間花在無謂的事情上就匆匆略過──結果到了晚上,無法忽視的東西直接甩到臉上。

浴室裡映照著的人,明顯不是自己,更準確點來說,不是自己現在的模樣。


「……見鬼。」


放在過去社會是靈異現象,但如今在現代社會八成又是什麼「個性」惹的禍。爆豪想起前陣子的混帳淤泥,說不定在那時留下了什麼後遺症。

他認真觀察鏡中的自己,衣服並非現代服飾,更偏向傳統民族的裝扮,針織披肩,厚布長袍與腰帶,還繫上了刀。但比起這些,最讓爆豪在意的果然還是長相──或者說外型──鏡子裡的自己,長了一對毛茸茸的狼耳朵,還有尾巴。

狼的個性嗎?還是角色扮演?說到底會在鏡子裡看到不同風貌的自己到底是什麼個性──


「喂。」

「……」

「不要無視我啊混蛋,我知道你聽到了,剛才都還盯著別人看,難道現在才想裝傻嗎。你耳聾嗎?還是瞎了?腦子還在嗎?」

「你是想吵架嗎!」

「你果然聽得到!」


被說到這程度若不反擊就不是自己的風格了,爆豪對著鏡子大聲咆哮,看到鏡中的鏡子露出嘲諷的笑容。


「好,讓我來確認一下狀況……你是誰啊,我嗎?我的名字是勝己──」


──你該不會也叫這個名字吧?


情況真的糟到不能再糟了。

爆豪實在很不想在報考高中前又出什麼亂子,但顯然無法如自己所願,為了早點擺脫這鬼東西,他只得乖乖去個性診所就醫。

不管是什麼怪事,多半都和個性脫不了關係,這是現今社會的常識。

在個性社會下,只要不是什麼見不得光的犯罪者或光聽就很不妙的個性,大部分的人都會乖乖將自己的個性登錄在案,如果有任何疑問,去診所或醫院檢查通常都能查出個結果──上次的淤泥事件在爆豪身上果真未徹底完結,當時圍觀的群眾裡,有人的個性在那片混亂中被無意間觸發了,爆豪現正面對的是「面臨生死交界時會以鏡面反射與其它平行世界的自己的意識相連結」的個性。

「……那什麼鬼個性是有個屁用!而且條件也太限定了!還不能控制!?簡直廢物!」

「這世界上本來就不是所有個性都能很直覺地使用啊。」


醫生說了句意味深長的話,但對於無個性的人來說,再弱小的個性還是個性,爆豪後知後覺自己居然下意識想到了那傢伙而開始生起悶氣,所幸醫生只當他是中了個性而情緒不穩,並未特別放在心上。


「根據個性登錄者本人的說法,這次雖然是不小心發動的……但平常的時候,他會利用個性來進行輔導,這也是他的職業……畢竟經歷過生死交界,心理上可能有一些狀況需要留意,和不同世界的自己進行對話有時可以很好地整理情緒,畢竟最了解自己的就是自己了嘛。」


詭辯。

既然都已經了解自己了那何必讓自己來跟自己說。

但他也無法徹底否認,昨天鏡子裡那混帳能逼自己回應就是因為「了解自己」,爆豪很清楚自己經不得激,更受不了被人瞧不起。


「只要不持續施加個性,個性的效果最多一週就會消失了,所以不用擔心。」


囉哩囉唆了大半天只需要聽這個結論就好,爆豪起身離開診間,厭惡地看著門口落地窗正在凝視遠方的「自己」。

要整整一週躲開鏡面反射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務,他勢必得跟「自己」相處一段時間了。




「你那衣服是什麼回事。」

「哼,既然同樣都是我,應該不會笨到看不出來怎麼回事吧。」


跟自己對話的感覺很微妙,總覺得任何問題在問出口前就已經知道答案了。這哪能用來進行輔導?把人逼瘋還差不多。


「我們是雪原的民族。」


即使是夏天仍有地區積雪未融,所以整年都必須穿著能保暖的衣物,生活也很辛苦。

各部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有逐水草而居,也有聚落定居,草食動物精靈的部落幾乎都是遊牧,肉食動物精靈的部落則以定居為主,彼此會互相照應,草食提供蛋奶食材與織物,肉食提供肉類食材與毛皮、還有庇護──


「什麼動物精靈。」

「你們那裡沒有嗎。」水面中的自己比了比耳朵:「我是狼,我們的身體會反應守護精靈的特徵,還有綿羊、山羊或雪豹等等。」


如果是特別受到守護精靈喜愛的人,還可以獲得具現化的精靈,「自己」說他身旁就跟著一頭大狼,伴侶也有一頭羊,他不想在這詭異的地方待太久,必須趕緊回去──


「……等等,伴侶?你結婚了?羊?你不是狼嗎?」

「通常會跟同一種守護精靈的通婚沒錯,畢竟認識方便,生活習慣也比較接近,但不代表不同的就不能結婚……雖然當初跟出久結婚時、」


啪!

爆豪爆破浴缸的水面,浴室內頓時水花飛濺,室外的母親痛罵自己怎亂用個性,倒影也罵他突然發什麼瘋,耳膜內外同時被轟炸,還有剛才聽到的、難以置信的話語,一切都令爆豪的腦袋裡哄哄作響。

他沒聽錯,他不可能聽錯,但還是自欺欺人地開口確認。


「……你說伴侶、名字是。」

「出久。」水面稍微恢復平靜後,連帶鏡面裡的人表情也看得更清楚了,爆豪突然有股衝動再次打破水面的衝動:「這裡也有他嗎?那我也想看看他在這裡過得怎樣、」

「別開玩笑了!」


爆豪怒吼,強硬打斷「自己」的發言。


「伴侶?結婚?你跟那傢伙?別鬧了,那男的、」

「你那邊的出久是男的。」

「……」


一時氣結說出口的話居然也能被掌握到現況,爆豪決定閉上嘴巴不再透露更多情報,但很可惜,對面的人是「自己」,沒有比自己更了解自己的人了──現在才閉嘴早就來不及了。


「你跟你這裡的出久感情不好?交惡?不,從你剛才的反應來看,或許根本是反過來、」


爆豪再次炸破水面,逃也似地離開浴室。




「小勝,我已經聽說了,山另一邊的灰狼,族長來跟你提親了對吧,恭喜你……」

「這是你的真心話嗎。」

「……」

「你真的覺得這樣很好嗎,出久,你真的這樣認為嗎。」


出久不說話,但勝己知道這只不過是在逞強──他看到對方手緊緊抓著長袍,耳朵無力地垂下,眼眶發紅,卻仍堅強地不願掉下眼淚。

勝己將出久抱進懷裡,懷裡的人也沒有反抗,反而扭緊了他的披肩。

為什麼直到現在才願意坦率呢。

無論是我還是你,如果再早幾年誠實面對自己的心意,是不是就不會錯過這麼多年?


「但你們部落的人會接受嗎,這是跟其它部落的族長家聯姻的好機會,我不但是羊,還只是一般平民,跟族長比起來、」

「你是因為我有狼才喜歡我的嗎。」

「當然不是!」

「但他們是。」


勝己捧起出久的臉,用大拇指揉著發紅的眼角,並低頭吻過一邊的羊角。出久立刻滿臉通紅,剛才還能說一堆藉口,這下反而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來了。

看到他這樣,勝己忍不住又咬了一口羊角,出久臉不只紅了,還發出尖叫。


「不、不可以!還不可以!」

「嗯,剩下的等結婚後再做。」

「小勝!」


中氣十足的一聲「小勝」,勝己突然有點想哭,為了不被對方發現,於是再度抱住對方。


「……他們才沒有我喜歡小勝,我在小勝有狼之前就喜歡小勝了。」

「哼。」

「小勝還欺負我的時候我也沒有不喜歡小勝。」

「……」


還能這樣調侃自己應該是完全打起精神來了,但勝己總歸不是會單方面挨打的人,他張口朝出久的耳朵一咬,心滿意足收穫對方惱羞成怒的表情。


「走吧。」

「……嗯。」




「自己」似乎鐵了心要糾正自己的扭曲心理,只要一有機會就會追問出久的事。爆豪實在不想理會,但鏡面的條件太容易達成,除了鏡子外,門窗的玻璃、路上汽車的鈑金,甚至連味噌湯與拖把水的表面都能滿足條件,根本無處可逃。


「……要怎樣才能讓你閉嘴。」

「你也是我,應該很清楚吧。」


「自己」不可能認輸,除非達成目的不然無論如何都不會閉嘴。

但不會認輸的可不是只有「自己」,自己也是啊!誰會跟你說啊!反正個性最多只會持續一週,再忍個幾天就好──

但爆豪勝己只要一碰到綠谷出久就事與願違,他人生中最不安定也最難掌控的因子就是綠谷出久,越不想談論,越不想遇見,反而越容易碰上不得不面對的窘境,如果這世界上有神,他簡直懷疑神的興趣是不是找自己麻煩。

綠谷偏偏在這時候因病請假了。

老師以住得近為由讓爆豪送講義過去。


「……為什麼是我!」

「你們住得近啊。」


一邊痛罵老師坐領乾薪把責任甩給學生,一邊不甘不願地拖著腳步來到綠谷家門口。他上次按響綠谷家的門鈴是多久之前的事了?雖然相處從個性顯現後就開始惡化,但記得直到小學都還是會一起出去玩,徹底決裂大概是在什麼時候──希望來應門的是伯母而不是當事者──但爆豪勝己的期望再一次落空,只要是關於綠谷出久,往往事與願違。


「……小勝?」


爆豪一確定開門的是綠谷就把手上的講義直接往對方的臉上甩並轉身離開,即使聽到書頁散落一地與驚慌的聲響也不為所動,他將一切拋諸腦後,連帶路上經過各種鏡面時──道路反射鏡、店鋪落地窗、公園的金屬車阻──傳出來自「自己」的痛罵聲,他也充耳不聞。

但他也只能裝作充耳不聞。

正因為是「自己」,所以才無法不當一回事,因為自己比誰都瞭解自己,自己都騙不了自己。

他在這個當下領悟為何個性的顯現條件是鏡面了,鏡中成像,映照出自己,如同審視自己,而生活處處是鏡面也象徵了當事者其實無法逃避內心對自身的質問。


「你這混帳、不……『我』啊,你到底對出久做了什麼事!」


很多事。


「為什麼他在發抖!」


因為我做了很多事。


「為什麼眼神裡有恐懼!」


因為我做了很多不該做的事。


「你──」


爆豪幾乎認為對方下一秒就會衝破鏡面,咬向自己的咽喉。


「──難道要等到哪天他死了才後悔嗎!」


砰!

爆豪炸向自己的臉,這一炸,反而讓「自己」安靜下來了。

死。

不敢想卻一直想,一直想,他從那天之後就一直在想的事──


──如果歐爾麥特晚一步才發現,那出久現在還在嗎。


連擁有個性的自己都無法抗衡,連數個職業英雄當下都束手無策,如果換成是綠谷出久……

不想死了才後悔,但其實早在很久以前就一直在後悔,上次按響門鈴是什麼時候,上次一起出去玩是什麼時候、


上次他看到我不是帶著恐懼是什麼時候。

上次他還會對我笑是什麼時候。


「我只是……」


我只是事到如今,已經不曉得該怎麼對他好了。




對從小生長在同一個地方、從未出過遠門的小孩來說,外來的任何事物都充滿了新奇,冬季,一年有三個季節都在外隨著水源與牧草移動的黑綿羊部落,唯有這時候會在他們灰狼部落附近定居避冬。

勝己年紀還小,更早之前的事記不得了,即使黑綿羊年年都來報到,對他而言今年就是第一次碰面。

他躲在圍牆後頭,偷偷看著牆外的人搭起帳篷,建起圍籬,將牲畜們集中起來,這當中有樣事物特別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個看上去與他年齡差不多的男孩,黑綿羊無論男女都有著又大又漂亮的角,但只有那男孩,角小到不起眼,幾乎要埋在那頭毛茸茸的頭髮裡。

可那卻是勝己看過形狀最漂亮的角。

除了角,像翡翠般的綠眼睛也很漂亮,雖然無論走到哪都被嫌年紀太小幫不上忙而趕到一邊去,但眼底的光芒卻從未消失,最後還給自己找到一份照顧幼畜的工作,這般堅韌的性格很得勝己的喜好,他決定去會會對方。


「喂!你叫什麼名字!」

「咿!」


自己明明就很有禮貌,為什麼會嚇到尖叫啊!

勝己感嘆自己看錯人了,搞半天原來只是個膽小鬼……但就在他打算轉身離開時,才發現對方雖然發出尖叫,但也僅僅只是發出尖叫──除此之外就沒任何動作了,站在原地跑也不跑。勝己一開始還以為是單純嚇到不敢動,直到他往前一步、對方也跟著踏出一步後才察覺,原來眼前的男孩是在保護身後的家畜。

他太開心了,開心到尾巴搖個不停。


「我叫勝己!住裡面的!你叫什麼名字。」

「欸、欸……」


知道並非來者不善,男孩也放下警戒,但還是對突如其來的狀況有些不安吧,耳朵上上下下晃個不停。勝己難得有耐心,並未催促,只是站著等待對方回應。或許是這小小的舉動讓男孩感受到了誠意,勝己終於得到一直詢問的名字。


「……我是出久。」

「出久。」

「嗯,呃,勝、勝基、」

「勝己。」

「勝──奇、」

「勝己!」


和自己早已伶牙俐齒不同,男孩大概還不太會說話吧,憋著臉努力發聲的樣子讓勝己覺得又好氣又好笑。放在平日,他是很討厭有人說錯自己的名字的,但他現在卻覺得可以為了對方妥協一次。


「不然你叫我小勝吧。」

「……小、勝?」

「嗯,那我就叫你笨久,因為連我名字都說不好。」

「……小勝,好過分。」


明明連名字都不太會說卻有辦法提出控訴,但勝己並未感到不滿,反而相當欣賞出久的膽大妄為。

這是他們第一次見面時的事,也從此結下不解之緣。


「那之後我每天都去找他,雖然說要喊他笨久,但其實還是出久跟笨久想到什麼叫什麼,他倒是一開始就很習慣叫我小勝。」穿衣鏡中的自己侃侃而談:「我們很快就熟悉起來,去很多地方,做很多事。」


既然躲不開那就面對,爆豪死心面對「自己」,決定聽一聽那裡的「自己」和「出久」是怎樣的關係,當作參考──輔導──個性的主人的確很了解自身的個性,這用法可真是放對地方了。


有時候是勝己帶著出久去獵兔子。

有時候是出久帶著勝己去找藥草。

留宿過對方的屋子與帳篷,交換穿過彼此的衣服,分享食物與玩具──太多太多,一起做過的事數也數不清,雖然也會吵架,但總能隔天就和好,每天都很開心,每天都期待著明天能再次見到對方。

也因此分開時格外難受。


「不要!」

「勝己,不可以任性,黑綿羊是來過冬的,春天到了他們就必須離開,家畜們結束冬眠會需要更多食物啊。」

「不要!出久也可以留下來啊!不一定要跟著走、」

「小勝。」


能夠說服勝己的也只有出久了,他也很捨不得分開,但不得不走。


「我、我明年也還會再來的……」

「你敢不來我不會放過你。」

「嗯嗯,我一定會來的。」和伶牙俐齒的狼相處了整個冬天,也漸漸變得更會說話了:「小勝,你可以等我嗎?」


等死你。

混帳,要滾快滾。

這當然不是真心話,隔年即將入冬前,勝己每天都跳上圍牆張望,生怕自己錯過任何一秒,他就是要當第一個見到對方的人,這位子誰也不讓。

每天望穿秋水的等待是值得的,遠遠地便看到出久揮著手朝自己跑來的模樣,再多等待也值得。


但說到這,勝己卻突然陷入了沉默。

自己最了解自己,爆豪開口──


「……你也當了混帳嗎。」


沉默是最有力的回答。


年復一年,隨著認識的年歲越來越久,勝己也漸漸在意起一件事,他很想嘗試,但不敢詢問,因為他曾聽過黑綿羊的大人們談論,那是不能隨便做的事

出久不曉得知不知道?如果不知道,自己就是佔了便宜;如果知道,他也擔心會不會從此改變兩人的關係。


「小勝怎麼了嗎?最近看起來不太開心呢。」


看到出久打從心底擔心自己的模樣突然讓勝己有些惱火。一直以來,兩人雖然像是平等的關係,但更多時候自己是帶頭的那位。在出久面前,他必須勇者不懼,被對方關心自己總有股被瞧不起的感覺

爆豪的心臟漏了一拍,他懂這種感覺,他完全懂。

但因在意而裹足不前同樣令人火大,勝己不想讓事情拖到下個冬季,決定開口問清楚。


「出久,我有事情要問你。」

「嗯?」

「我可以摸你的角嗎。」


問完後就不敢看向對方了,但由於完全得不到回應,勝己仍不得不轉頭確認狀況,結果這一轉,連他自己也說不出話了。

出久整張臉全是紅的,耳朵還上上下下晃個不停,勝己在此時此刻確信,出久曉得那件事,還非常清楚。


「……如、如果是小勝……的話,可以……」


勝己吞了吞口水,朝著出久的羊角伸手──


「你們有病嗎。」爆豪聽不下去了:「不過就是摸個角。」

「哼,對黑綿羊來說那是至上的愛情表現,才不只是摸個角。」

「……總之你就是告白了對吧,然後笨久也接受了,既然這樣你還有什麼不滿?難不成你要說混帳事是這之後才做,都告白了還當混帳?」


羊角的觸感在手中久久未能消散,鼻間似乎還殘留著靠在一起時聞到的香氣,勝己直到睡前心臟仍在砰砰亂跳,和出久分開前對方有些羞赧的模樣也讓他心癢難耐,恨不得現在就衝進帳篷裡再見一面。


「……但是隔天,情況不一樣了。」


勝己一早起床,看到毯邊躺了一頭大灰狼──從這天開始,他的世界便完全不同了。

獲得守護精靈青睞的人與一般人的階級完全不同,常人完全無法比擬的勞動力、戰力與生產力,子嗣也有高機率能直接繼承精靈,可說是直接晉升為貴族階級。


「……所以你就覺得,自己高他一等了嗎。」


一開始他並沒有想這麼多。

他照常出門去找出久,出久也很替他高興能夠得到精靈青睞,但除此之外,對他的態度並沒多少改變,所以勝己也沒太放在心上。


「……結果那天之後,出久就再也不和我見面了。」


八成是部落裡的人和他說了什麼。

如果當時自己再成熟一點,就可以保護好他、可以保護好這份感情、可以同理他,可以同理事態為何會如此發展,而不是被周圍的人隨意左右,他們也不會錯過這麼多年。

是因為得到精靈青睞而得意忘形了嗎,還是一直以來的自尊心作祟呢。

當勝己終於見到出久,質問對方為何躲著自己時,聽到回答的當下,他的理智幾乎斷裂──


「……小勝,對不起,我覺得你不要喜歡我比較好,畢竟,你有守護精靈,我也不是狼……」


又是這種態度。

只管別人,只在乎別人,那你自己呢,你自己呢,每年見到你,身上總會多道沒看過的傷口,因為保護了誰,因為去救了誰,總是你受傷,總是你,你根本沒在乎過家裡有誰等你回來,你根本沒想過我每年都抱著怎樣的心情在等你。

你何曾想過這種話說出來會有多傷人。

無私的你是最自私的人。


「……別開玩笑了。」

「小勝?」

「誰喜歡你啊……別自以為是了……」

「小、」

「少瞧不起我啊!笨久!」


身旁的大灰狼,朝著出久撲過去。

若不是爆豪克制了力道,穿衣鏡早就被他打破了。


「……你攻擊他。」爆豪扶著鏡面,呼吸紊亂:「你傷害了他。」


沒有羊不害怕朝著自己撲來的狼。

出久跌到雪地裡,與勝己對上視線,眼裡滿是恐懼,全身都在顫抖。


「我想著明天要跟他道歉,但我沒去。」


再等明天吧,明天一定去。

又過了一個明天,再過了一個明天;走了這個冬季,來到下一個冬季。

曾經形影不離的兩人,儼然成了陌生人,不再有交集,不曾再對話。對上視線不再是默契而是偶然,但往往這時,勝己也只能看到對方眼底的恐懼與不安,愛意已不復存在。


「我明明喜歡他。」鏡中的「自己」低喃,那同時也是自己的心聲:「我明明就喜歡他。」


但卻再也不知道該怎麼讓對方露出笑容了。


出久回應了勝己的告白。

那綠谷出久是不是也曾經喜歡過爆豪勝己呢。

爆豪不敢去想。


綠谷的病症沒有好轉,又請了一天假。或許是昨日爆豪的臉色太難看,老師這次並未請他協助轉交講義,但爆豪卻主動表示他可以幫忙。

爆豪勝己只要遇上綠谷出久就事與願違。

這次應門的不是綠谷,而是引子。不想見到的時候見到,想見的時候反而見不到了。這世界如果有神,興趣果然是找自己麻煩吧。


「勝己要進來看看出久嗎。」


……或許神也不全然只會找麻煩吧。

引子說出久剛吃過藥,可能睡著了,爆豪躡手躡腳轉開房門,果然看到綠谷正在熟睡,他緩緩走近床邊,書桌上的電腦螢幕映照出「自己」,比劃著手指,似乎是在告誡他不要做違心之舉。

爆豪輕輕地拉開椅子坐下,不發一語看著床上的人。綠谷的臉色有些紅,睡得很沉,呼吸聲平穩。

他就這樣看著他,看了好久好久。

回去時發現電腦螢幕裡已不見「自己」的身影了。




「今年一定要說。」


山另一頭的部落來提親了。

這提醒了勝己,他年紀到了──不只自己,還有心愛的羊,或許今年黑綿羊前來過冬時,對方也已經和他人結為連理了。

如果是這樣,那也只能死心。

但是、


「……我還是要跟他道歉。」


然後,如果,羊還不屬於誰,他這次一定要開口──


但他沒等到黑綿羊的部落,反而等到速度最快的羊捎來了求救訊息。

勝己跨上自己的狼,比誰都快趕到現場──看到黑綿羊的部落正被攻擊,他投入奮戰,在一片腥風血雨中尋找自己掛念的人,卻在敵人撤走後才聽到出久的母親引子撕心裂肺的哭喊聲。


「勝己……」


為了保護母親而佇立在戰場上,即使只聽轉述,勝己也能想像得到那模樣,那一定是和當年相同,明明害怕卻仍直挺挺地站著,令自己一見傾心的模樣。

但不該是這時候,你不該在這時候顯現出這模樣。

勝己毫不猶豫,和自己的狼一起跳下雪原裂縫,不久前頑強抵抗的他最後墜下的地方。




爆豪一得知綠谷偷偷離開的當下便後悔當初怎麼不直接把整棟醫院焊死,過度為他人犧牲奉獻以至於根本不把他自己本人放在眼裡的行為又噁心又病態,卻也是令爆豪一直移不開視線的人格特質。

洗漱時抬頭看到鏡中熟悉又不熟悉的影像,爆豪冷哼一聲,原來有的個性是只要中過一次就會常駐發動,但比起上次,這次他非但不感到厭煩,反而有些慶幸自己多了一位可以推心置腹談話的對象──畢竟沒有比自己更了解自己的人了吧。


「你該不會又差點死了吧。」

「對。」爆豪指了指自己的肩膀:「身體擅自動了起來。」


「自己」露出猖狂的笑容,爆豪看得出來對方光從這句話就明白了所有事,甚至可能做過差不多的行為。

畢竟他們是同一個人,出久也是同一種樣子。


「我一直很在意你之前說『難道要等死了才後悔』……你那裡的出久,差點死掉嗎。」


當初還沒聽到後續,個性的影響就消失了,爆豪總有股漫畫連載追到一半被斷尾的不痛快感。至於「自己」,和上次略顯焦躁不同,這會兒態度從容許多。他表示先前是因為不曉得什麼時候能回去,一直掛記著家裡的人,但斷開連結後才發現原來不過是一次睡眠中的夢境,絲毫不影響生活。


「我醒來的時候出久還睡在我懷裡流著口水。」

「……」

「羨慕嗎。」

「你現在是想吵架嗎?」

「該不會連手都沒牽過吧。」

「怎麼可能沒牽過、」

「原來只牽過手啊,而且應該跟那回事沒關係,可憐。」

「……」


跟自己吵架是不可能吵贏的。


「我們孩子都要生了結果這裡居然還只停留在牽手。」

「……哈?」比起吵架,有更無法忽視的內容:「生……?出久不是男的嗎!?」

「你們那裡的男生不能生孩子?」

「那種事怎麼──」


這見鬼的個性社會或許還真有可能,爆豪趕緊收起自己瘋狂的想法。


「羨慕吧。」

「吵死了!」


勝己跳下裂縫時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最糟的情況可能身體早已七零八落遺落在各處,能撿隻靴子回來就該謝天謝地,但他總得帶點東西給可憐的母親一個慰藉。好一些的話或許會有較完整的軀體,至少能辦個風光的葬禮。

好想哭,但哭不出來。

可到了谷底,一看清楚眼前的景象,眼淚終究是止不住了。

他跑向前,跪倒在地板上──躺在地上的人正睡得安穩,發出平順的呼吸聲,雖然漂亮的角缺了一隻,雖然身上未癒合的傷口仍泌著鮮血,雖然手腳應該骨折了,但還活著,活得好好的。

一旁的黑綿羊低下頭,咬了咬勝己的頭髮,因為有祂做了下墜時的緩衝,出久才不至於殞命。

守護精靈具現的還真是時候。

勝己又哭又笑,確認出久沒有其他外傷後便將人抱進懷裡。


「因為有守護精靈加持的關係,出久恢復得很快,冬天都還沒過完身上的傷就完全痊癒了,連骨折都沒留下任何後遺症,但一開始因為哪裡都跑不了,被人照顧時還安安分分的,可以自己行動後老毛病就跑出來了。」


爆豪完全懂「自己」說的老毛病是什麼。

畢竟他這裡的出久也因為同樣的老毛病跑了!


「我當然是去找他,結果這混帳書呆子居然恭喜我,說什麼族長來跟你提親了。」

「果然是那混帳書呆子會說的話。」


爆豪也已經預想到當他找到綠谷時對方會說什麼了,八成是「我會給你們添麻煩」或「我不能把大家捲進危險」這種冠冕堂皇的理由。

但我才不會管他說什麼屁話,因為──


「講這些的時候,他根本沒在笑啊。」


八成還會哭。

畢竟他那麼愛哭,淚腺堪比水龍頭,爆豪甚至一度懷疑綠谷應該有哭泣的個性,不然眼睛怎麼撐得住那種淚水量。


「如果是『我』,一定能明白出久在想什麼的,加油啊你。」

「嗯。」

「……你想好該怎麼對他好了嗎。」

「……我才不會只用想的。」

「嘿──」


這種事,不該只是想想而已。


「……首先,要跟他道歉。」


把至今沒能說傾訴的,一直感到愧疚的,想說卻礙於無謂的自尊心而說不出口的,好好地告訴對方。

但只有道歉是遠遠不夠的,爆豪已下定決心,會耗費一生付出行動。去彌補、去贖罪,這並不是為了博得對方好感,而是因為自己想這麼做。。

不想看到他哭,不想看到他受傷,不想看到他傷心難過。

因為喜歡。

終於願意承認。

喜歡。

爆豪是真的羨慕「自己」,但不是羨慕生孩子,而是羨慕能夠坦誠表達愛意,羨慕能夠竭盡所能去愛,羨慕自己可以成為所愛之人的支柱與後盾。

所以接下來換自己了。

「自己」做得到的,自己也做得到。


「還不錯。」

「哈,真不想從『自己』口中得到稱讚啊。」

「既然這樣就努力一點,不要急著送死,要是又讓我再這裡遇見你我可不會放過你。」

「哈?我怎樣又跟你沒關係。」

「跟我沒關係,但跟出久有關係。」

「……」

「不管是哪邊的出久,都不該讓他哭。」


是啊。

已經不想再看到他難受的樣子了。




勝己和出久擬定了各種說詞要用來說服各自的家長與族長,但最後卻一個說詞也沒用上。


「勝己!你終於懂得坦率了……出久,我那不成材的兒子就交給你了……」

「老太婆妳現在是想吵架嗎!」

「小勝!不可以這樣對媽媽說話!」

「出久喊我媽媽,我好高興!」


不小心脫口而出,出久邊尖叫邊跑出勝己家的房舍。


「出久嗚嗚嗚嗚太好了嗚嗚嗚嗚我知道你還是一直都喜歡勝己現在終於、」

「媽!停下!不要再說了!」

「嘿──」

「勝己,出久還說過他想住下來,如果可以的話、」

「啊──!」


被自家母親出賣,出久邊慘叫邊跑出自己家的帳篷。


「結婚,很好啊。山另一邊?拒絕就好啊,有什麼關係,聯姻?結婚了還是有可能打仗咧,那沒用啦。」

「結婚?不錯啊!我們跟這裡的部落相處這麼久了,早就都是自己人了!這樣還親上加親呢!」


各自的族長也贊成,甚至開始討論起婚禮要多盛大,畢竟是互有守護精靈的伴侶,一定得好好慶祝──

兩人事先預想的事一件都沒碰上,事情順利到甚至讓他們認為當初到底在煩惱什麼。


「……等等,所以當初到底為什麼突然開始躲我,不是因為聽了誰說什麼嗎。」

「欸,那、那個是……」


出久都有同個老毛病,自己回家後胡思亂想擅自得出「這樣對大家都好」的結論,並立刻付諸行動。

雖然發過誓要對他好了,但聽到整個前因後果還是讓勝己有股想教訓對方的衝動。大概也察覺到身旁的人正在散發著難以宣洩的怒氣,出久趕緊出聲安撫。


「……小、小勝,你要摸我的角嗎?」


對黑綿羊來說,允許碰觸自己的角,是至上的愛情表現。

勝己這輩子只得栽在出久手上。




意識的連結並非單方面,平行世界的自己連得過來,那自己或許也連得過去,不分時空與地點。爆豪相信這是「鏡面」個性尚未被發現的能力,因為個性的發動條件是生死交界──換句話說,死了就不能成立了──也就是說,自己還活著,雖然心臟似乎破了,但至少現在還活著。

春天,部分積雪稍融,爆豪從水面成像看到了另一個自己所在的世界,他很肯定那是「自己」與自己見面之前,因為眼前的景象,明顯是「自己」曾述說過的內容。

成群的牛羊家畜,滿地的宴席,演奏的樂團,隨著音樂一同唱歌跳舞的人們。

在這一切繁華的中心,主角們牽起彼此的手翩翩起舞。他們身著婚服,配戴婚飾,狼耳朵上扣著象徵成家的耳環,羊角上懸掛著代表成家的吊墜。


「讓我們祝福這對新人──」


爆豪看著「自己」與「出久」露出幸福的笑容,他也能讓綠谷露出相同的表情嗎。

不,他必須做到。

雖然自己現在多半生死交關,出久趕到現場看到時該有多難受,會不會又氣到失去理智?他確實失言了,無論如何都不希望看到綠谷難過的表情,這次回去,必須好好道歉才行。

然後,成為對方的支柱吧,成為對方的後盾吧。

他看著另一端依偎在一起的灰狼與黑綿羊,在心中發誓。


他會和對方一起取得完全勝利,並拯救一切。

這是屬於他自己的,至上的愛情表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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