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Q。影日】當雪願意融化




→合本公開
→標題致敬冰雪奇緣



「這半年來,在全球各地發現了形成原因不明的特殊心理病症」

「命名為『突發性綜合情感喪失症候群』」

「病症的臨床症狀是綜合性的情感喪失」

「患者失去喜怒哀樂的明顯表徵,腦波、心電也無法測得情緒變化」

「患者之間沒有交集,生活圈互不重疊,生理條件也沒有共通性」

「對此新興疾病的形成與治療,仍在研究當中……」




升上高三後,出路早早就確定下來的日向與影山被分到同一班,今日由他倆值日,同學一看到值日名單是他們兩個,紛紛發出嘻笑聲,這教室整理與運送簿冊的過程中應該是不得安寧了。


「就不打擾你們小倆口了,我們這些無關人士會識相早點離開的。」

「不要趁教室沒人就做壞事啊~」

「你們在胡說八道什麼──」

「呆子!別再聊天了!趕快掃地!」

「不要罵我呆子!笨蛋!」


放學後學生陸續離開教室,並你一句我一句地調侃這對怪人搭檔。兩人邊拌嘴邊打掃,手腳俐落地整理完畢後,將日誌交回辦公室便直直奔向體育館。


「又是你們!不要每次都要人催才要回家!」

「抱、抱歉!」

「我們現在就回去!」


又打到了巡邏的老師不得不來催趕的時間,兩人急急忙忙收拾球場。日向站在一旁等待影山將門關鎖好,他藉著路燈的微光踢著地上的小石頭,做了一次又一次的深呼吸,吐出陣陣白煙,他太緊張了,以至於影山走到身邊時讓他嚇到豎起了肩膀。


「走了,發什麼呆啊。」

「還不是你拖太久!」


影山牽過日向的手,日向沒有甩開──二月,春高已結束,畢業在即,三年級們明明早已退役,影山與日向仍是每天前往社團活動。因為他倆心照不宣,畢業前任何相處的機會都要好好把握,畢竟隨著畢業,能夠每天見面的日子也即將畫下句點。

──說出來不會有人信,但兩人其實、並沒有正式交往。他們會擁抱,牽手,但最重要的那句話卻從未說出口,這般微妙的關係維持了整整三年。

日向嚥了嚥口水,決定今天就要將這模擬兩可的狀態畫下句點。

因為要畢業了,影山要去東京了,而自己之後將會前往巴西──即使從未談過戀愛,日向也很清楚遠距離戀愛只靠曖昧支撐太過困難。

所以他要說出口,就在今天,就是現在。


「影、影山。」

「……」


日向小聲嘀咕,看向影山。影山也明白日向的用意吧,緊張隨著牽起的手傳遞過去了。日向看到對方的耳尖與臉頰有不自然的泛紅,冬季安靜得他甚至可以聽到影山逐漸放大的心跳聲。


「那個、我們也快畢業了,所以,我在想,有事一定要跟你說……」

「嗯。」

「我……」


說出口啊,快啊,錯過了今天,明天會不會有比現在更好的氣氛也很難保證,加油啊,日向翔陽──

──影山在這時不著痕跡地收緊了牽著的手。

小小的舉動令日向眼眶一熱,他猛然抱住影山,將臉埋進影山的胸膛,影山也伸出手將日向攬進懷裡。


「……我喜歡影山!一直很喜歡!」


說出口了!日向雀躍萬分,更加用力地抱住影山。他耳朵緊貼著影山的胸膛,聽到影山越發劇烈的心跳聲──但下一刻,那份心跳卻突然冷卻下來。

「咦?」日向困惑地抬頭,影山面無表情,耳尖與臉頰已沒之前的泛紅,也未說出日向預期的「我也喜歡你」,影山甚至鬆開了原本抱住他的手。


有什麼事發生了。

日向意識到有他無法理解的事正在發生,他慌張地握住影山的手,但影山並未回握,日向在這時才注意到四周亮著奇怪的閃光

下雪了嗎。不,沒有下雪?

有什麼反射了路燈的光而閃閃發亮,七彩繽紛,美麗又轉瞬即逝,日向看傻了眼,影山的手悄悄地從日向的掌心裡溜走。

他一臉淡然地看著日向,說出口的話無比冰冷。


「……抱歉,但我對你沒感覺。」




突發性綜合情感喪失症候群。

雖然近半年來在世界各地時有所聞,但日向從未想過他在電視上看到的新興疾病竟然會出現在自己身邊──患病的人還正巧不巧是自己的曖昧對象。

這可真是欲哭無淚了。

案發當天日向就拖著影山回影山家,語無倫次地向影山的家人解釋了影山的狀況。隔天,影山請了病假,沒有到校。日向傳了再多郵件,打了再多電話也等不到影山回應。日向為此整天都精神不濟,但顧慮到患病的隱私,他也無法向他人訴說自己的煩惱。

放學後影山總算打電話給他了,日向趕緊接通,話筒另一頭卻是美羽姊姊的聲音。她請日向去一趟醫院。

影山在醫院做了整天的檢查,報告直到傍晚才出來。美羽從很久以前就知道兩人兩情相悅,她認為日向並非完全無關的局外人,而且病發當時也在場,可以提供更多有利治療的資訊。日向來到醫院將昨晚的經歷又重新描述了一次,從兩人曖昧到他鼓起勇氣告白,影山的態度在整個過程中由熱烈到急速冷卻,全都仔細交代清楚。


「……有沒有可能你們互有好感只是你自己覺得,其實他真的對你沒感覺?」


醫生聽完後順口問道,日向心臟一揪,這確實是他今天整天都在擔心的事,如果這一切只是自己的一廂情願──


「不可能。」美羽厲聲駁斥:「飛雄有寫日記的習慣,我今天去翻他房間時有確認過,上面確實有寫到喜歡翔陽,而且他也找我談過翔陽的事。」


如果家人都說得那麼篤定,但應該就沒疑慮了,醫生表示理解,日向則不合時宜地感到竊喜──影山真的喜歡他,還寫進了日記裡,甚至找姊姊談過啊。

但那些好感,現在卻連一點也不剩了嗎。


「啊,還有,昨天還有一件事情很奇怪……」


日向強打起精神,繼續報告昨晚的事,他將看到不明閃光的事據實以告,一說完,原先態度還頗為鬆散的醫生,態度立刻趨於嚴肅:「你說昨天沒下雪,卻看到雪反射了光線嗎?」

他點點頭,事後回想起來,那確實是冰晶反射光線後產生的閃光,但昨晚並無降雪,氣象報告上也顯示是晴天──那些閃光是怎麼回事?


影山收到了診斷報告書,他被判定確實罹患了突發性綜合情感喪失症候群,與其他確診的患者相同,失去了喜怒哀樂的表現,對所有事物都缺乏興致。雖然能溝通與交流,但卻單調得像刺激與反應的聯結,從中感受不到他個人的想法。


「那、那他還能打球嗎?」


這問題在醫生看來或許有些不適當,但日向明白,影山把排球看得比生命還重。影山可以不再喜歡他,但不能不再打球,不打球的影山飛雄還能算是影山飛雄嗎。

這問題不實際測試就得不到解答,日向的運動背包裡隨時帶著一顆排球,得到了允許後,他立刻拉著影山的手一路跑到中庭──換做平常,影山會跟他一起賽跑,才不會被他拉著跑──日向吸了吸鼻子,用袖子抹去眼淚,他看著影山,大聲呼喊:「影山!給我舉球!」喊完後,日向就把手上的球往影山身上拋,他往前跑動,影山愣愣地看著球升高又落下──

在最後一刻,影山終於抬起了手,將球舉給日向,日向打了一記漂亮的扣球,雖然沒有欄網,雖然是在水泥地上,但影山還願意打球,至少影山還願意打球,從昨晚就一直憋在心裡的委屈終於有了出口,美羽來到中庭接他們回去時,看到日向抱著球蹲在地上痛哭。


這成因不明的疾病又被稱為冰雪症,之所以會有這稱呼,與安徒生的長篇童話.《冰雪女王》有關。

許多目擊患者發病瞬間的證詞,都不約而同地提到了不明的閃光。冰雪女王有一面用冰晶做成的鏡子,如果被鏡子的碎片扎到心口,那人的心就會變得冰冷,再也無一絲溫暖。故事中名為凱的少年,被鏡子亮晃晃的碎片刺個正著,從此失去了感情。患者們的症狀與他如出一轍。


「身為醫生,或許不該說這些非科學的話,但以目前為止的相關記錄來看,或許我們不得不承認當中的確有非科學的因素……」


凱的青梅竹馬吉爾妲費盡千辛萬苦才找到了他,但凱毫不領情,吉爾妲為此掉淚,溫暖的淚水融化了鏡子的碎片,令凱尋回了感情,故事也走向了圓滿的結局。


「……所以我剛剛是哭得還不夠慘嗎。」


日向哭到手上的衛生紙都換成第二包了,還是家庭用的大分量,他的鼻子跟眼睛都腫得不像話,甚至被護理人員警告如果不想脫水就趕緊去攝取水分。但即使他哭到差點脫水,影山的鏡子碎片仍沒有要融化的跡象。


「這疾病出現也大半年了,哭得比你慘的人多的是,也沒看過患者痊癒啊。」

「……」


說的也是呢,如果這疾病有那麼好解決,醫生就不會自暴自棄說了非科學這樣的話了……


由於出席日數足夠,直到畢業前影山都未再到校,畢業典禮也只露個面,領完證書後就直接離開了。不少人纏著日向詢問怎麼回事,但日向三緘其口,除了教師群,學生只有排球社相關人等被允許得知緣由。山口聽完後沉著一張臉,谷地默默掉淚,月島則露出了日向認識他以來看過最難看的表情。


「你不要緊嗎?」

「……」


怎麼可能不要緊?但日向感覺還算平靜,畢竟現在這情況,還不算最糟糕。因為影山,至少還願意繼續打球。


「……我們還可以在球場上對話。」日向笑得有些難看:「我們還有排球。」


所以,還不到最糟糕的時候。


影山前往東京後,美羽留了朱雀教練的聯絡資料給日向,也事先解釋過,讓日向能夠直接從教練打聽到影山的近況。但日向不好意思過於干擾球隊,資料拿了卻沒真的聯繫過。反倒是教練並不介意,甚至還主動聯絡日向。

招攬影山加入阿德勒是朱雀的主意,烏野三年來的春高他都看在眼裡,所以很清楚影山的成長有賴於日向,對日向自然也愛屋及烏較為寬厚。加上從家屬的口中得知兩人的關係匪淺,這才讓他決定撥出這通電話

日向從教練口中得知,影山在阿德勒適應良好,沒出什麼紕漏。隊友知情他的病況,做好了儘量給予包容的準備,但影山並沒有做出需要讓他們刻意包容的舉動,更準確點來說,他甚至完全不添麻煩。


「隊裡像多了個機器人。」

朱雀如此評價患病此刻的影山。

「高中時的影山打法要更加膽大妄為,雖然同樣都經過了精密的計算與考量,但給人的感覺卻完全不同。」


野心不見了。

患病前的影山,每一次的舉球都伴隨著成長,但如今的他,卻只想舉出「當下」最好的球,他沒考慮過未來的事,就只是機械式地舉著球。隊員們對此也很難提出意見,雖然那不是他們想要的球,但確實是適合當下的球。


「跟他國中時的情況有點像吧。」


或許是聽到話筒另一端日向倒抽一口氣的聲音,朱雀趕緊澄清:「但他沒像國中時那樣和隊友起衝突,這你不用擔心。」

日向的確擔心影山會回到國中時的「暴君」狀態──但就算真的和隊友鬧翻了,現在的影山並沒有感情,心靈也不會因此受傷──即使明白這點,日向仍難以釋懷。

曾為了無人去扣球而對舉球產生過障礙的影山,如今卻又滿不在乎地舉著自以為是的球。影山在高一時,還因為害怕自己又變回了那個國王而畏首畏尾。日向不願看他故步自封,卻也不想看到他這副模樣。

他的王應該早已蛻變,那王冠和披風還是自己加冕上去的。

日向感覺自己被重重賞了一巴掌,頭昏腦脹,影山選擇走回頭路無疑是徹底否定了這三年來兩人間的相互磨合,這簡直像是在說他們帶給彼此的成長沒有必要,所以才會將它捨棄掉。


原本以為只要影山還打著球,兩人間的聯繫就不會斷,但與教練通完電話後,日向終於意識到自己不過是在自欺欺人──他對影山的執著才不只如此,影山沒把兩人的排球放在心上竟然是如此難受的一件事。開什麼玩笑啊?

影山口中的「對你沒感覺」,竟然連排球都包含進去了嗎。

別開玩笑了。

日向盯著已結束通話的螢幕,教練最後說了,短期間或許不會有影響,但影山要是繼續維持這樣的表現,在阿德勒應該拿不到太好的積分──畢竟他雖沒失誤,但也不會再成長了──說來令人難受,最快的話在賽季過後就有可能被釋出了。

別開玩笑了。

捏著手機的手勁大到保護殼都發出被擠壓的聲響。日向咬牙切齒,腦海內不停播送著教練最後的話語,他不甘心,影山現在沒有感情,所以他要連影山的不甘心也一併承擔,這是雙倍的不滿。

當初是你對我放話會一直打球直到世界的舞台,我也為了這個目標而在努力──結果你現在居然想停在這裡就好?你要放我一個人走向世界的舞台?

把我的努力當成什麼了啊?

別開玩笑了!

冰雪女王算什麼東西,就憑妳也想把影山從我的未來奪走?日向不懂科學治療,也沒讀過《冰雪女王》,他知道自己對那連名字都一長串的疾病一無所知,但至少有件事,他比誰都要清楚。

他完全無法接受,也不能原諒,兩人的未來裡沒有彼此。

唯有這件事,他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妥協。

原以為影山不再喜歡他沒關係,只要還願意繼續打球就好──日向明白自己太天真了,他必須有所行動,為了影山和他曾經共許過的未來,他不想坐以待斃。

日向點開影山不再回應過他的聊天視窗,開始了不屈不撓傳著訊息與撥打電話的每一天。內容從日常生活中的所有小事到他進修的進度都一一向影山報告。

他要影山知道,在你停滯不前的這段時間我也沒有停下腳步。




暑假期間排球社的同級們撥空聚了一次,與會者理所當然少了影山。月島聽到日向說起最近的事後,問了他「能持續到什麼時候」。月島並非嘲諷,日向也沒有生氣,但問題太過尖銳,以至於桌邊的氣氛瞬間凍結,山口與谷地甚至無法緩頰──畢竟影山的事誰也沒辦法提出最正確的解法。

日向確實無法保證自己能持續多久,沒有盡頭的等待太過煎熬。這期間影山一次都沒回應,明明就曾曖昧到只差那一句告白,面對這般溫度差,日向不可能不難受,但他仍不間斷地留言。

而他也知道,即使傳訊息真的能持之以恆,但或許之後也將流於形式,成了不帶感情的日常任務,和影山現在的狀態一樣──

但即使如此,他也不打算停下。


「我不想什麼事都不做只等著他痊癒,我在做我能做到的事。」


影山真的毫無感情了嗎。

醫院中庭的那顆舉球,影山沒看著球落下,伸出了手。影山也沒留在宮城,還是去阿德勒打球了。朱雀一開始說起影山的事時雖然不太樂觀,但聽說後來情況也有了些許好轉。


「我也不是沒有其他依據。」


日向拿出手機,開啟聊天視窗,他在大夥面前撥出電話,電話響了十幾聲後無人接聽而自動掛斷,日向發了一條訊息,才發出去沒多久就已讀,他又撥了一次電話,同樣沒接通,但再發了條訊息後又迅速已讀。

雖然很蠢,但三人已能明白日向的「依據」。


「……影山是一直在注意日向的視窗嗎。」


拿著手機,將視窗開著,雖然不接電話也不回訊息,卻默默地看著日向傳來的每一句話與撥打的每一通電話。


他真的沒有任何感情了嗎。

舉球、已讀與教練的證言──日向從這些事當中相信影山的感情只是被關在了目前無法打開的地方,真正的他一定在叫囂著想突破困境,這才是自己一直以來認識的影山飛雄啊。

就算再煎熬,影山也一定比自己還煎熬,再難過,影山也一定比自己還難過。

事情發生的當下,他手足無措。隔天聽了醫生宣判,日向痛恨著為何偏偏是影山。對於月島初次的關心,自己只能強顏歡笑。但這之後,與朱雀教練的對話讓他下定了決心。而今天,日向總算能夠堅定地說出自己的覺悟。


「影山總是比我先走一步,這次只是輪到我來等他了。」


所以,他不要緊的。

不要緊的。








「我出門了。」

「路上小心。」


突然聽到自己要去東京,母親並未露出驚訝的表情,她看了門口的日曆就了然於心。日向手上什麼行李也沒有,原先想搭公車前往車站,但她仍是開車送了日向一程。

日向搭上前往東京的快速巴士,畢業後還在進修,沒收入也不敢和父母再拿更多錢,他搭不起新幹線。其實連這趟車程也應該避免,但他實在按捺不住想見對方一面的心情。

他前天被沙排的教練告知近日要多休息,短時間內別再過去了。

日向感到鬱悶,但也明白會有這種結果是自己造成的──他太心急,等意識到時已經過勞了,不只疲憊,還有些許運動傷害,如果再繼續勉強自己,復原的時間不只會拉得更久,甚至可能有永久性的傷害。為了訓練而傷身本末倒置,他只得聽從教練的指示進行修養。

高一發燒退場後就很注意身體管理,會讓他心急到忽視的原因顯而易見。不能打球,精力無從消耗,多了更多可以胡思亂想的時間,日向對影山說了身體的事,影山已讀得很快,但也只有已讀──日向看著只有已讀的視窗,看著日期,突然有股衝動。當天晚上就買好了票。

或許是前一晚睡得不安寧吧,旅途間日向昏昏沉沉地睡著了,還想起了和影山之間的回憶。


騎車到校的路上,為了閃一輛逆向的車而摔車了。日向慶幸是冬天,衣服穿得厚,所以沒受多少皮肉傷,但跌打損傷少不了,腦內啡的分泌過後,日向才開始感受到身體的疼痛,而那時社團活動都進行到一半了。


「日向,你給我過來。」

「……是。」


不是「呆子」、不是「喂」,也不是「你」,而是「日向」,日向知道影山進入了盛怒模式,雖然影山口氣糟糕得不得了,還是命令句,日向仍是乖乖地走向影山。影山指示日向坐下,日向一坐下,影山手就伸過來往他腳上一按。日向立刻慘叫,影山也勃然大怒,連拖帶扯地把人揹到背上往保健室直奔而去。


「你是怎麼把自己搞成這樣的啊呆子!」

「早上摔車……」

「哈!?摔車還打什麼球給我去休息啊呆子!

「對不起!」


往保健室的路上影山怒罵的嘴沒停過,不停地碎唸,日向在背上都能感受到他的怒氣,甚至一度以為要被摔到地上去。影山當然不會這麼做,到了保健室後值勤的護理師還沒到校,他沒把日向放著,而是繼續揹著人在門口等待。日向原本將手搭在影山背上,這時卻有些心癢……他忍不住伸手環過影山的脖子。

影山沒有說話,就這樣讓他抱著。


「有什麼事都要跟我說,我會陪你。」

「喔……」


日向將鼻尖貼上影山的後頸,有汗臭味,有影山的味道。雖然有點對不起影山,日向卻覺得,護理師還是別太早到吧。




影山感冒了,社團的人還以為今天是愚人節,因為那個恪守身體管理到病態的影山居然感冒了!影山確實很注重身體管理,卻不敵故障的熱水器。

日向代表社團前往探病,來應門的是影山,他家是雙薪家庭,父母都出門了,要晚上才會回來,姊姊也老早就離開了縣內出外打拚,家裡只剩下他一個人。開門後影山又搖搖晃晃地走回房裡與床舖融為一體。日向得到允許,在廚房忙進忙出,給影山做了粥,餵他吃過藥,也幫他換了退熱貼。不知不覺過了傍晚,想著差不多要回去了,影山卻在這時拉住了他的衣角。


「飛雄弟弟不甘寂寞想要翔陽哥哥留下來陪你嗎~」

「嗯。」

「欸。」


日向只想揶揄,影山卻老實承認了,總覺得自己也被傳染了感冒,臉頰有些發燙,他在影山的床邊坐下,戰戰兢兢地牽過棉被下的手。


「……我在這裡喔。」

影山沒有回應,但牽著的手又更用力了些。

「……我不會丟下生病的你不管啦。」

或許是這句話給了影山安全感,日向感覺到牽著的手放鬆,呼吸緩緩沉穩,我在,日向趴上床緣,看著影山熟睡的臉,自己也逐漸失去意識。




傍晚到達車站時,影山並未出現。今天是影山的生日,沒有比賽,日向早上搭上車時有傳訊息給影山,說今天會去東京──他從未抱過期望,日向很清楚根本不可能見到影山,但思念無法遏止,即使只能踏上東京的土地也好,他就是沒辦法待在原地。

日向坐在車站外的椅子上,下雪了,入夜後溫度逐漸降低,雖然不比宮城,但還是會冷,日向縮了縮脖子,長途旅行畢竟耗神,他不想直接搭車回宮城,拿起手機尋找附近的住房資訊。

手機在這時響起。

鈴聲讓他的心臟停了一拍,但來電並非影山,而是朱雀教練。日向急忙接起電話,才剛打了聲招呼,教練就慌張地問他有沒有看到影山。


「他早上就說要去找你,但直到現在都沒消息,他也不會接電話,所以才問你有沒有看到他──」


早上。

不會吧。

日向的心臟劇烈跳動,告知朱雀教練自己正在東京車站,會在這裡找找看──他掛掉電話,打開聊天視窗想告訴影山自己的所在位置,但車站太大了,連他自己都不確定這裡是哪裡,何況是路痴如影山,幾號出口沒用,他需要更明確的地標──

慌亂間,他看到廣告牆上的聖誕樹。

東京車站內的丸之內百貨,每年都會舉辦盛大的聖誕活動,今年展出的是大型聖誕樹。日向立刻傳了訊息過去,並動身前往聖誕樹所在的地點。影山有可能根本不在車站,也有可能一早沒見到人就直接離開了,不要抱太多期待比較好──日向抱著忐忑不安的情緒,來到了聖誕樹下。

太壯觀了,實際看到時比想像中的還要大,聖誕樹足足有五層樓高。室內被裝飾得一片雪白,燈光打在雪花上閃閃發亮,就像日向告白那天看到的閃光一樣美麗又虛幻。周圍滿是拍照的遊客與情侶,日向一邊聽著手機的撥出聲一邊四處張望,繞了一圈後,終於找到了影山。

影山抬頭望著聖誕樹,手上拿著不斷振動的手機,他的肩膀上積了一層雪花──


「我不會丟下生病的你不管啦。」

所以決定要等你。

「有什麼事都要跟我說,我會陪你。」

所以來了嗎。


「影山!」


日向大喊,影山聽到了,轉頭看向他。日向跑向影山,緊緊抱住對方,大半年不見了,影山仍像最後見面時面無表情,心跳也很平穩,並沒有因為日向的擁抱而有所變化──但日向不介意了,終於見到想見的人,能見面的原因還是影山主動來找自己,這結果已超出預期。影山的心跳不再激盪又如何,自己可以代替他擁有兩人份的心跳,即使那可能會讓心臟衝破胸膛他也願意。


「笨蛋!你從早上等到現在嗎!總之我先跟朱雀教練報一下平安……」


說完日向便聯繫朱雀,保證自己會把影山送回宿舍。

日向拍了拍影山肩頭上的積雪,牽起他的手走向招呼站叫車。大概等太久了,影山臉頰白裡透紅,像是要迸裂。而且不只手指,連手心都是冷的。日向在車上心疼地捧住了影山的臉,又搓揉著影山的手,希望能讓他溫暖一點。搓著搓著,眼淚就不爭氣地掉下來了。

但和在醫院時不同,這並非悲傷的淚水。連日向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明明影山不見痊癒的跡象,疾病的研究也到現在都還沒有成果,但日向只要一想到影山今天來找自己了,就讓他忍不住喜極而泣。


「我果然還是好喜歡你啊。」

日向吸了吸鼻子,用袖子抹掉淚水。

「雖然在月島他們面前說得很滿,但我果然,還是很難過……不過今天看到你後,就覺得又沒問題了。」

因為影山還是以前的影山啊。

「我本來以為把你弄丟了……吉爾妲?是這個名字吧,也是在凱不見後跑去找人了,我大概把自己想成她了吧……所以才會一直覺得,要把你找回來……不過影山其實哪裡都沒去啊。


我跟你說了自己受傷的事,你就照你說好的那樣來陪我了

所以我也要照自己說好的那樣,你生病了,不會丟下你不管的。


「只是外面不太一樣而已,裡面還是我認識的那個影山嘛……」

就算那不會再回到以前那樣子了,我的心情也不會變。

「我喜歡影山。」

日向靠上影山的胸膛。

「我在,這次輪到我等你了,大笨蛋。」

這就是我給你的生日禮物,拒絕退貨,好好感謝我吧。




突然有什麼溫熱的東西掉到了手背上。




「咦?」


日向花了半秒才意識到那是淚水,但不是自己的。

他抬頭,看到影山在哭。

周遭在閃閃發光,日向很清楚這是什麼,他在半年前也看過的──但和半年前不同,閃光並未轉瞬即逝,而是持續了一段時間,最後像雪花般落下,消失在車廂內。司機並未察覺,這不對勁,夜晚不可能對車內的大片閃光視若無睹,日向這才意識到那些光點應是只有自己才看得見的東西。


「日向。」


影山將手覆上日向的手,上頭有著日向帶給他的體溫。他帶著哭腔開口呼喊,日向一瞬間鼻酸,自己有多久沒聽過影山的聲音了?


「我也喜歡你。」




病症的研究有了新結果。

根據童話裡的內容,吉爾妲的淚水融化了凱的鏡子碎片,所以不論是醫生還是患者的至親們都試著用哭泣來治療,但完全沒有效果。

而就在所有人都束手無策,甚至直接放棄了治療後,患者卻一個個不藥而癒了。

根據各地回報的狀況,醫界終於整理出了共通點──見證發病瞬間的當事者,也就是看到閃光的人們,面對不再擁有感情,也不再回應任何好意的患者──這些人仍願意打從心底去接納他。

真心誠意誤打誤撞成了解藥。

再細看童話,其實吉爾妲的淚水也不是為了自己而哭,是為了凱而哭泣,她在尋找凱的過程中從不說苦,即使遭到冷淡的對待也不曾後悔自己的付出。融化了碎片的淚水終究只是象徵,真正融解了冰雪的其實是吉爾妲赤誠的心。他們是不是一開始就弄錯了方向呢。


「那天晚上日向對我告白後,我很想回應他,但卻突然提不起勁了。」


視野明明仍是彩色的,卻覺得看上去與黑白無異。聽得見聲音,但也只是聽見,甚至不認為噪音與悅耳的音樂有什麼差別。開口說話的是自己還是舌頭的肌肉運動?正在活動的身體是出於自己的意志還是神經單純在發出訊號?


「就好像人在冰塊裡看著外面……」


一切都不再真實。

但還是有一些想做的事──那大概是完全無法退讓或者是本能之類的東西吧──影山說著。就算被困在冰塊裡也會想努力移動手指,這半年間他仍打著球,其他患者也有記錄到他們依舊從事自己原本熱愛的活動,彈琴、繪畫或創作……雖然成果不比患病前的水準,但這畢竟是構成自己的一部份,所以無法徹底割捨吧。

……那麼,與自己維持聯繫,也是影山放不下的「本能」吧。

日向看向彼此牽著的手,微微加重了力道。


結果無論是病症的出現還是治療的方法,直到最後仍無法用科學的方法來解釋。日向陪影山回診時,看著醫生抱頭哀號,雖然感覺很對不起他,但也真的想不到任何可以安慰對方的話。


「影山先生身為痊癒的代表有打算發表什麼感言嗎。」

「呆子,你欠揍嗎。」

「這是該對吃了不少苦頭的男友說的話嗎。」

「唔。」


等車的途中日向開口調侃,影山原本還想怨懟,但日向一句話就讓他自知理虧,只能閉上嘴巴。其實這段日子他自己明明也不好過啊,但影山卻完全接受了這套說法,日向覺得這樣的他又好笑又可愛,攬過了影山的手。


「我覺得,冰雪女王應該真的存在吧。」日向說著,畢竟關於冰雪症,無法解釋的事真的太多了。「如果她真的存在,你覺得她為什麼會想做這種事?」


雖然讓不少人困擾了好一段時間,但患者數量太少了,如果真想有一番作為,為何不乾脆把世界搞得更天翻地覆呢。她在這場小小的騷動獲得了什麼。

影山沒有立刻回應,車也在這時到站,他們上了車,就座後影山才小聲答覆:「……我想冰雪女王只是無法理解吧。」


吉爾妲能夠為了找一個人而耗費了大半輩子的時間,但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她那樣犧牲奉獻。或許冰雪女王只是想知道,如果眼前的人不再是自己所認識的模樣,真的還有辦法去愛他嗎……


「……你擔心過嗎?」


從影山的回答中察覺到異樣的情緒,日向看著影山的側臉,靛藍色的雙眼下曾經有過不安嗎。日向不禁想到影山在聖誕樹下看著手機的場景,他這半年間都是這樣過來的吧。

影山搖了搖頭。


「現在不會了。」


日向靠上影山的肩膀,影山也靠上他的頭,兩人相互依偎,看著窗邊風景流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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