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Q。影日】理想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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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跟影山結婚了!?」


山口難得回一趟宮城,便約了日向出來吃頓飯,聊著聊著不免聊到他跟影山的近況,日向坦白從寬,卻讓山口嚇得站起身,甚至差點把筷子掉到地上。


「欸?有必要那麼驚訝?我們不是從來沒有隱瞞在交往嗎?」

「不是那個問題!你們什麼時候結婚的!為什麼我會不知道!」

「因為我們沒說啊。」

「……哈?」


山口像洩了氣的皮球又坐回椅子上,臉上寫滿了無奈。


「所以說你們真是……交往的時候也是這樣吧?」

「哪樣?」

「你忘了?好像是二年級吧,有學弟原本想開你們玩笑,說『影山學長跟日向學長整天形影不離的,好像小情侶喔~』的、」

「啊,那個我記得,影山當時就直接說出來了呢,說我們的確是在交往啊──」

「我就是指這個啊,該說是不意外還是充滿了意外……所以是什麼時候結的?」

「六年前。」

「好早!那不是連三十歲都還沒嗎!」

「差不多,啊戒指在這裡。」說著說著,日向把掛在脖子上的項鍊從衣服裡抽出來,鍊子上掛著一枚戒指:「因為戴在手上會妨礙球感,所以都這樣掛著,不過我也退休了,正在想是不是乾脆就戴在手上了。」


六年前,二十八歲時影山向他求婚,過程算不上浪漫,甚至像閒話家常般自然而然,答應後他們就在宮城置了產──他們當下就做好了決定,雖然在國外打拚了大半輩子,但總放不下混擬土的根,退役之後要回到日本是無需討論的共識。

日向年初打完聯賽後就因為膝傷退役了,現在是療養期。不可能不帶惋惜,但他的排球人生也足夠精彩了。山口擔心日向會不會走不出因傷退役的事所以約他出來聚一下,結果反而意外得知兩人結婚的事情。


「影山明年也要退役了吧。」

「嗯。」


前幾天的採訪,雖然日向在更早之前就從影山本人口中聽說了,明年是影山在Ali Roma最後一個賽季,這之後他也會回到宮城。如同日向接下了烏野高中的教練一職,影山則受邀之後將擔任排球教室的老師。

或許有些大材小用了,但活過了精采的半生後接著想平淡一點也是人之常情吧。


……但也因為前半生太過精彩,有些事並沒有餘裕去分神與思考,甚至是下意識被忽略掉了。

直到退役後,日向才能仔細尋思。

尋思他跟影山之間的事。


「山口,我認真問你喔。」

「嗯?」

「……我跟影山應該算結婚了吧。」

「……哈?」




日向跟影山是在升上高二前的春假期間開始交往的。兩人即使放了假也沒閒著,照樣約時間打球。見面得太過頻繁,陪伴家人的時間因此減少,妹妹也為此鬧起了彆扭。


「哥哥更喜歡飛雄哥哥!」

「不是,小夏妳搞錯了,我才沒喜歡那傢伙,只是會一起打球而已。」

「明明就很喜歡!不喜歡的話每天碰面嗎!」

「每天碰面很正常吧,畢竟我們同社團啊──」

「但現在明明在放假!」

「小、小夏就算放假也是會跟朋友出去玩啊。」

「又不是每天!而且你們還常常打電話!」

「唔唔……!」


妹妹什麼時候那麼伶牙俐齒了我怎麼不知道!一來一往間日向也逐漸無法招架,甚至開始覺得妹妹說得有幾分道理──


「欸影山,我好像喜歡你。」

「等等、什麼好像?」

「我妹妹說的。」

「……哈?」


也難怪會是這種反應了。

對妹妹的說法越想越不對勁,晚上睡前忍不住打了電話給影山。一年級時他們不會經常通電話,因為影山不太會接通,甚至連訊息也不怎麼回──但隨著認識的時間越久,影山也越發圓融,至少刻意不接電話與不回訊息這種事是不再發生了,兩人通電話也因此越發頻繁。


「我妹說比起她,我更喜歡你,所以才會一天到晚都跟你混在一起。」

「喔。」

「你怎麼看?」

「什麼?」

「你覺得我喜歡你嗎?」

「這種事問我?」


並非認真想從影山身上得到什麼答案,其實他根本也不曉得為何要打這通電話。

只是很想聽聽他的聲音吧。

那這算是一種喜歡嗎?


不經思考地,他把這句話說出口了,影山原先還能一句一句的笑他,但一說完這句,電話那頭就陷入了沉默。日向等著等著,卻等不到影山回應,沉默了幾分鐘後,等到的只有通話結束的嘟嘟聲。影山,我今天才知道我可能喜歡你,那你呢,你喜歡我嗎。


隔天兩人照常碰面,影山一見他劈頭就問:「來交往吧。」

日向點點頭,但還是招呼了他一拳:「你順序反了,笨蛋。」

影山在日向埋怨後才想到應該要先告白,補了句「我喜歡你」,日向對影山這慢半拍不盡滿意,但他自己也半斤八兩就不跟他計較了。


在高中就做足了所有情侶可能會做的事,牽手,擁抱,接吻與上床──決定交往的那天影山就牽起了日向的手,分開前一刻日向伸手抱住了影山。接吻也很突然,中場休息擦汗補水時,視線一對上,不知怎麼地彼此都拉近了距離,直到嘴唇分開後才懂得害臊,用毛巾抹著臉。

在決定誰上誰下時起了一點爭執,但日向一時腦熱,竟想不開提議用腕力來一決勝負。理所當然地,他一次都沒贏過,久了後也不比了,被抱在懷裡的感覺其實也不壞。


打球之餘,他們還會一起去逛街,除了買體育用品外,也會去動物園,去水族館,騎車或爬山。也會在家度過一天,有時念書,有時打打電動,時間晚的話留宿也很稀鬆平常──日向挺意外影山居然會願意把時間分給排球以外的事。


「『有那個時間不如多去練練接球!呆子!』應該是這樣吧!」

「……呵。」

日向調侃影山,模仿影山的眼神與口吻,但一說完影山就笑著把他拖去公園逼他吃下好幾顆殺人發球,日向自此之後再也不敢拿這件事鬧他。


日向倒是沒預料到影山會大方對學弟承認,雖然他對此也不排斥。影山見他沒抗議,對後來的追求者也直接坦白,最後整間烏野高中,甚至連其它學校都知道了他們交往的事。


既然都能做到這種程度了,代表影山應該是喜歡他的。

而他對這般發展也不感到排斥,代表他也喜歡影山吧。

……應該?




「其實我到現在還很懷疑我們那時候到底算不算在交往。」

「……」

「畢竟連是不是真的互相喜歡都不確定了!這能算是交往嗎!」

「……」


你們怎麼看都是兩情相悅。

如果這都稱不上交往那還有誰敢稱在跟人交往。

山口沒想過從高中畢業都快二十年了還要負責怪人組合的戀愛相談,內容也和怪人組合一樣荒誕不經──啊,有種回到高中時代的感覺呢,真懷念。

但原先還以為是多嚴肅的話題?結果?這是?

他滿腹疑問,但苦難並未到此結束。日向繼續娓娓道出煩惱……




在畢業後,情況有了一些變化。

日向忙著籌備出國的事,影山初入職業球隊也有許多事情要忙,兩人都分身乏術,還在高中時天天都能見面,回到家也會互通有無,畢業後卻像斷了線的風箏,連訊息都是過了幾天才會回覆。原本說好一天一通電話,之後變成三天一通,再之後是一星期一通──

他前往巴西後,因為時差,甚至一個月都不見得能通上一次電話。

保持聯繫居然會如此困難。

學生時代的情侶畢了業後各分西東,彼此面對的是遠比在學時更加遼闊的花花世界、亦或是更加嚴峻的現實問題──遠距離戀愛破局在所難免,但交往,竟然是那麼容易就能結束的事嗎。

電話跟訊息都要接不接要回不回……他跟影山到底還算不算在交往啊?


6月21日時影山打來的電話總算讓他重新認知到兩人確實還在交往這件事。


「生日快樂。」


經過電子訊號轉換的聲音畢竟不比真人,但還是比單純的文字要好上太多了,而他也恰逢思鄉的低潮,一通電話的意義不僅是表面上的單純。

這通電話的時間掐得剛剛好,影山似乎終於抓準了時差,在巴西晚間十點半時來電。日向確實提過自己十點過後就待在房間了,原來影山記住了。

突然有點想哭。

兩人互相報告了近況,又扯去了其它事,天南地北的閒聊,從今天午餐的湯太鹹到路跑時看見有人在遛烏龜都能聊,不知不覺時間就過去了,他們已經有一段時間沒說那麼久的電話了。

在對話快結束時,影山突然問他:「你要見面嗎。」

日向一時沒意會過來,影山又補充說明是奧運,這才讓他想到是在詢問里約奧運時要不要碰面。不久前及川學長也問過他同樣的問題,那時候他對學長說現在還不是時候──但當發問的對象成了影山,他又遲疑了。


覺得不必碰面是認為身為選手的自己還不成氣候,他希望能以萬全的準備與影山站在同等的舞台上。

但如果以情人問他想不想碰面,那又是另一回事。

想見見他嗎。

日向無法堅決說不,但也沒能立刻說好。


倒是電話另一頭,影山似乎從從日向的沈默察覺到了什麼,沒等到他回應就逕自接續了對話。


「……算了,不用了。」

「欸、」


日向有些慌張,但想想也是,如果另一半問要不要見面,對方卻是這種躊躇的態度,是誰都會覺得奇怪吧。他想試著向影山解釋,但影山的話還沒說完,不等日向就接著說了下去:「要是你毫不猶豫說想,那才有問題。」

「……」

「應該不用擔心你了吧。」


對影山來說,日向翔陽不是需要他細心呵護的類型,既然出發時發下了豪語,那要是在這時說出了想見面這般與撒嬌無異的話語,就意味著是真的發生了什麼、甚至是不得不向他低頭的事吧。

畢竟在情人之前,他們是作為對手認識的。

擔心之餘,也顧慮到了彼此之間並非單面、而是多面向的關係。


原來你這麼在乎我啊。

短短的一段話就讓日向心跳加速,也讓日向明白了影山在遠距離戀愛時的關心方式──他不會像小情侶那樣黏黏膩膩,也可能許久才打一次電話。但他記住了日向可以接電話的時間,也從短暫的沉默中明白日向的顧慮。影山或許不懂人情世故,不過對日向,確實付出了相當程度的用心。




我覺得你根本超喜歡他,而他也超喜歡你啊。

山口對日向這種另一層面的鬼遮眼──愛情使人盲目──無力回應,也就錯過了當頭棒喝的時機,等回神時日向已經要開始說回國後的事了,只好趕緊先下斷句。


「影山都那麼瞭解你了難道這還不算交往嗎。」

「瞭解跟交往又不一定能劃上等號!山口你也很瞭解月島啊難道你們有交往嗎!」

「……」

你腦筋到底要頓還是要順能不能選一個?舉一反三很行怎麼輪到自己就成了死胡同?

山口覺得這頓飯怎會如此食之無味。


「而且、雖然是很感動影山有考慮到那麼多啦──但是,好久不見的男友不想見面,一般來說都會覺得奇怪或者不滿吧!但影山卻完全不會!」

「他不是在配合你嗎。」

「但像影山那麼強勢的人這時候不是應該要表現出一點佔有慾之類的東西嗎!」

「他不是在配合你嗎!」

高中時沒少聽過日向埋怨影山的蠻橫與霸道,結果影山難得展現了貼心與餘裕日向又不滿了,這也太難伺候!山口忍不住提高聲量回應。




他們二十八歲的那一年,正值巴黎奧運會,和東京奧運時相同,兩人雙雙被徵召為國家隊。為期幾周,連續幾天高強度的比賽結束後他們並未直接回到義大利與巴西,而是歸國短暫休假。

高中時,即使在假日也會約出來到郊區的公園墊墊球,這樣的習慣直到成年後也沒改變,國外賽季結束回到宮城時他們也經常在公園度過一整天。打累了就去一邊的長椅休息,並用猜拳決定這次自動販賣機裡的運動飲料由誰請客。

影山就是在這向他求婚的。


日向猜拳猜贏了,興高采烈地將運動飲料的瓶口打開,影山輸了卻沒平常不甘不願的模樣。日向在這當下便察覺到了一點不對勁,但也就一點。

影山開口後,日向不禁佩服自己的直覺。


「……你之後有什麼打算?」

「什麼什麼打算?就回巴西啊。」

「喔……退休之後呢?要回日本還留在巴西?」

「退休?這時候問退休也太早了吧!不過我應該會回日本吧……」

「嗯……」

「……影山你今天是不是有點奇怪?」


影山很少拐著彎說話,當他有這樣的舉動時,便代表其實別有用意──日向考慮要催促看看還是再耐心等等,如果是高中時的自己應該會毫不猶豫選擇前者吧,但他畢竟已經是成熟的大人了!就等一下!

決定後日向便不再開口,看著影山,影山也知道日向在等他,似乎冷靜了不少。他用開都沒開過的運動飲料頂了頂日向的肩膀,日向於是挪了下位置,讓影山能在長椅的另一邊坐下。

影山嘆了口氣,應該是要準備說出口了吧。

Vamos la!影山!不論你有什麼煩惱,翔陽哥哥我都有廣闊的心胸可以傾聽的喔!


「……我們差不多可以結婚了吧。」

「嗯嗯,原來是要說結婚啊。」

「嗯,結婚。」

「……」


日向慢了半拍才把「結婚」這個詞從耳蝸的神經訊號傳進大腦,又花了半拍才讓大腦成功解讀它。

結婚?

是不是聽錯了!

影山泰若自如地將一個只看外表就知道裝了什麼的小盒子從背包裡拿了出來,日向這會兒便就知道自己沒聽錯了。而當影山將盒子打開,亮出了裡頭的戒指後,日向就明白自己沒得跑了。

但不得不說戒指選款還挺有品味的。


「我們也交往都十幾年了,也快三十歲了。」

「……」

「你說了退休後想回日本,其實我也是,我們可以一起去看房子。」

「……」

「你覺得怎樣?」


什麼覺得怎樣。說起來這對話好像跟當年決定要交往時有幾分相似啊,連情境也如出一轍──完全沒有浪漫成分!還不看場合與地點!誠意在哪!求婚應該要更有誠意的才對吧!這樣不行喔影山先生!




「然後我就直接答應了。」

「……」

「當天就回家跟父母報告,隔天就去買房子了。」

「好快!買房子太快了!」

「搬家倒是花了一段時間,但住沒幾天就回巴西了……」

「喔……」


那房子就成了回國時的家。

但旅外的兩人其實不常回國,即使不是賽季,訓練與各個交誼賽也沒停過,空閒時間不多,回日本自然也住不了幾天,最多就一兩個星期。

但或許是結了婚也買了房,影山可能覺得安定下來了吧,見面的時間反而比婚前還少。以往他排休都會盡量挑日子以便兩人回國時間能趨於一致,這之後卻變得較為隨興,同住的機會少之又少。

和當年懷疑兩人是否有在交往一樣,日向於是開始懷疑他倆是否真的結婚了。

退役後一人在家,思考的時間變多,更加無法停止這些想法。即使自己因退役而有更多空餘的時間,所以影山可以天天在固定的時間打電話給他,日向還是仍不免覺得兩人之間橫著一道距離。


「為什麼我會答應啊?」

「這種事你問我?」


到底是怎樣。山口頭越來越痛,但不愧曾為烏野的隊長,同級問題兒童的褓姆,在這一來一往間他也逐漸察覺了日向煩惱的原因。

既然察覺了,那就來旁敲側擊吧。

影山與日向本質上是同一個樣。雖然是直腸子,但慧根不夠,正面回應不一定受教,往往要從旁提示才能讓他們自己想通。

不過一旦想通了就能心無旁鶩,這也算是一種優點吧。影山老早就知道了目標在哪,所以已經先走一步了,日向則尚未找到心裡那道坎──作為友人,還是稍微幫個忙吧,畢竟一個不會說話,一個話卻太多,他又能怎麼辦呢。


「所以你就後悔了?」

「我沒有後悔啦!只是覺得不太對勁……」

「還是說,其實你是不想答應嗎。」

「應該也不是……」


他確實不後悔。

日向曾想像過影山的婚禮,但對象並不是他──腦海裡的畫面教堂都還沒出來呢,才剛看到黑色禮車他就想來場諾亞洪水把一切都沖得乾乾淨淨。

這代表他心底還是認定影山是屬於自己的吧。

唯有這件事他無法退讓。

但為何還是有些許疙瘩呢,是因為從沒想過結婚這件事嗎。日向仔細回想,才意識到其實不只結婚,他原本是連交往這件事也從沒想過的。

他不曉得自己對影山究竟抱著什麼樣的情感,只是被妹妹埋怨了才隱約有感覺。同樣的,他也從未想像過自己會步入婚姻。交往是影山提的,結婚也是影山說的,他不過就是答應罷了。告白不照順序,求婚不夠浪漫,婚禮辦都沒辦,他卻幾乎沒任何怨言。為什麼呢,因為他沒想過。


結果,無論是什麼時候,他都未曾真正確認過自己的想法。

但影山跟他不同,一定沒猶豫過吧。

事到如今自己還這樣躊躇不前,是否對影山太不公平了呢。


「……我可能只是還不知道要怎麼跟他走下去吧。」

日向喃喃說著,這話與其說是給山口聽的,更傾向是對自己說的。山口則終於鬆了一口氣,因為日向總算察覺了癥結點──雖然問題並未解決,但是至少察覺問題了。


一個人在家裡住久了,日向才漸漸感覺到這裡是「他與影山的家」。

他們會一起生活,會在這裡展開第二個人生。

自己做好準備了嗎。

有與他過一輩子的覺悟了嗎。

……影山能夠理解他在想這些事嗎。







義大利本季的聯賽結束後,影山也正式從Ali Roma退役,這之後他將受邀成為排球教室的老師。多少有些不安,畢竟他真的不擅長應對小孩子──

──但沒關係,有日向在。他會教自己怎麼跟小孩子相處的。

一想到日向就讓影山心情平復不少,他鬆了口氣。行李已經整理完了,能事先寄回去的東西也寄了,手邊只剩一個行李箱與一只背包。影山看著手上的機票,回想著前幾天的對話。


「抱歉我那天另外有事!」


影山在確定機票的時間後日向便在電話裡告知無法前往接機的事。他說前隊友出了意外,要飛國外送對方最後一程。

一開始聽到這消息時影山還擔心日向會不會因此情緒低落,但日向反而更介意影山剛回國就丟他一個人在家──對此說詞影山自然是毫不留情地罵了一聲又一聲的呆子,畢竟送隊友一程這樣的要務是有什麼好跟他介意的。


「我們的飛雄弟弟長大了……會識時務了……」

「……隔著電話沒辦法對你怎樣就囂張起來了嗎,等碰面你就知道──」

「你的行李我沒動,先放在客廳了!」

「少轉移話題!」

「然後我最近膝蓋狀況很好喔!你不用擔心!」

「喔喔,那就好……你又轉移話題!」

「嘖!」


在電話裡吵吵鬧鬧,聲音也很有精神……日向應該是真的不要緊吧。和往常一樣互相怨懟了幾句後,影山緊繃的神經才終於完全放鬆。

他一直都很關心日向,只是不擅長口頭表達。雖然知道對方在人際與情商的能力比自己高出許多,應該是沒什麼好擔心的,但難免在意──會有這些顧慮是因為,影山從很久以前就知道,日向看似樂觀,但其實不太能覺察自己的情感。

高中時,影山原以為彼此是兩情相悅,直到那通電話才知道日向根本沒弄清楚狀況。

畢業後因為各自的事務繁忙,聯繫急遽減少,影山很慌張,日向的聲音明顯低落,自己卻毫無自覺。去巴西後情況更為嚴重,但日向不說,影山也只能乾著急,最後乾脆丟下震撼彈──問了要不要在奧運時碰面。日向當下沒回應,在影山解釋過後總算如夢初醒般又回到了平日雀躍的模樣,這才讓讓影山放下心來。

求婚時也是,有人會一臉茫然地答應嗎。有不滿的話為何不說。

退役最過分,他甚至是看了ASAS的推特才知道日向因傷退役的消息!

雖然明白日向心裡藏著什麼從未說出口的煩惱,但他倆不是在交往嗎?不是結婚了嗎?日向似乎沒能意識到這層特別的關係,什麼都往心裡去,這多少讓影山有些不是滋味。

影山愣愣地看著已結束通話的電話,但自己又能拿他怎麼辦呢,畢竟我喜歡你喜歡得不得了啊。

給他一點時間吧。

畢竟都一起走過那麼久的路了。

也給他一點空間吧。

所以婚後才稍微減少了相處的機會。

畢竟,日向總是在只有一個人的時候,才能靜下心來思考。

就耐心地等等吧。




但影山倒是萬萬沒想到日向所說的「送最後一程」還夾帶了其它沒對他據實以告的事情。

影山回到家,家裡沒人,這是預期內的事。桌上有一封署名給他的信件,這就有些奇怪了,因為信封上的字跡顯然是日向的。

日向寫信給自己?

他一拆開,差點理智斷線。


「抱歉!其實說要送隊友一程是一個月前的事了,我是因為其它事才出門的!

來找我吧!我去阿瓦隆了!」


影山對這沒頭沒尾的留言勃然大怒。

他二話不說,立刻打電話給日向,雖然他對電話能否接通並不抱期待──畢竟都搞出這場鬧劇了,盡責地躲到最後也不意外。因此當電話居然成功接通時還是讓他愣了下。


「影山!你已經到家了吧!」

「……」

「嗯?奇怪了,是訊號有問題嗎……」

「……」

「影山~呦吼~有──聽──到──我──的──聲──音──嗎──?」

「……呆子!日向呆子!你在想什麼啊呆子!」

「哇啊!」


慢了半拍才終於能破口大罵,但詞彙量少的他也只能連罵三聲呆子,影山毫不保留音量,話筒那頭的日向被嚇得不輕,但也知道自己理虧,便頻頻道歉。


「真的對不起啦!」

「呆子!」

「抱歉抱歉,嚇到你了,抱歉!」

「你要是真覺得抱歉就趕緊回來!」

「欸,這不行。」

「哈!?」


明明嘴上不斷說著不好意思,但對躲著不願出來這件事卻相當堅持,影山明白事有蹊蹺,便停下謾罵等日向自己向他解釋。


「你……你看過信了吧。」

「嗯。」

「相片也看到了嗎?」

「相片?」


聽了日向的話,影山再度拿起信封,才發現確實有三張相片被他氣到忽略掉了。分別是城堡遺跡、平原上的湖、以及廢棄教堂的相片。

影山不明所以,日向又繼續解釋:「那是我一個月前去過的地方。」


一個月前,他接到前隊友的噩耗,所以出國參加葬禮,葬禮結束後他在當地又停留了一段時間,相片便是在那時拍下的。

「我希望你能去這些地方看看,但我不能陪你。因為我當時是一個人,所以我覺得、你也要一個人。」


總是在只有一個人的時候,才能靜下心來思考。


日向從這些風景裡看到了什麼?


「那這些相片是哪裡。」

「我不能說。」

「……那你在哪裡。」

「也不能說。」

「……」


影山深深地嘆了口氣,耐心,耐心──他開口,盡量讓語氣溫和點:「……就是捉迷藏吧,你躲起來了,然後要我找到你,提示就是這三張相片?」

「嗯!對!」

「……我知道了,但找到你之後就給我等著瞧。」

「嘿嘿。」

影山烙下狠話,但電話另一頭的日向卻完全不怕威脅,還笑得十分開心──但想想也是,畢竟自己說了「找到你」啊。

我會去找你。

光影山願意陪他繼續進行這齣鬧劇,就是值得日向開心的事了。


「……啊!但還有一個提示,信你看了吧!最後一句也是提示!」

最後一句。

只有三張相片畢竟不夠,那句話才算是真正的提示吧──


影山拿起信紙,熟悉的字跡在此時顯得有些陌生,日向用著幾乎穿透紙張的力道寫下了這句話,連在這樣的小地方也能窺見他的不願退讓。

你堅持要我和你看到一樣的風景,究竟是什麼模樣,又是哪裡。

阿瓦隆究竟在哪。




雖說是捉迷藏,但日向並沒有拒接影山的電話,也會好好回訊息。影山原先想稍微走個旁門左道──不是從提示去找人,而是從電話與訊息回應與否去推論日向的作息,藉此去判斷他人在哪個時區。

但連續兩天下來,電話總能響不過三聲就接通,訊息也不過一分內就能已讀已回。這傢伙該不會二十四小時都將手機開著還寸步不離吧?知道這條路行不通,影山只好回頭走正攻法,乖乖檢視「提示」。


相片不是重點,畢竟城堡、湖與教堂世界各地到處都有,如果是專門研究的學者,或許能夠認得出來,但影山飛雄是打排球的,還是個笨蛋(他不得不承認!),別說西洋城堡了,他連姬路城跟天守閣都分不出來,遑論教堂,湖也是,他至今仍不曉得富士五湖是哪五湖,簡直愧為日本人。

日向夠了解他,知道影山絕對沒辦法從相片就找出地點,所以真正的提示果然是信裡的那句話──「我去阿瓦隆了」。

影山有自覺自己的知識不足,並沒聽過這個地方,阿瓦隆是國家?還是地名?現代人查找資料依賴網路,他也不意外,但搜尋結果卻讓他難以置信。

因為阿瓦隆並不是一個真正存在的地方,它和金蘋果聖園與伊甸園相同,是只出現於神話裡的地名。

日向去那裡了?


「呆子,阿瓦隆根本不能算地名啊!」

「喔你終於開始查了,都過兩天了,還在想怎麼有點久。」

「我在整理行李,真的出去找你時一定是長途旅行吧。」

「說的也是。」

「所以阿瓦隆是怎樣。」

「嗯──象徵啦象徵。」

「……」


日向嘴巴很牢,這嘴是不可能撬開了。象徵,也就是說他是在一個像阿瓦隆的地方嗎──為什麼是阿瓦隆,同樣都是神話裡的地方,怎麼偏偏挑了這個──

「……等等。」

影山總算聯想到日向之前說過的話──這是他一個月前去過的地方。

阿瓦隆或許不存在,但日向拍攝的相片是確實存在的地點,而那些地點,應該都與阿瓦隆有關──阿瓦隆是出自哪個神話?他在搜尋時確實看過的……

為了驗證自己的猜想,影山換了關鍵字,重新輸入搜尋。他一一瀏覽跳出的結果,在看到其中一項時便握緊了拳頭大聲叫好──網頁上的城堡遺跡,長相和他手上的相片一模一樣,是一座名為廷哲塔的城堡。

在英國,是傳說中亞瑟王出生成長的地方。




影山用同樣的方法成功找到了另外兩個地點,湖還好,亞瑟王與湖兩個關鍵字下去就跳出了他想要的答案,但他花了點時間才知道相片裡的根本不是教堂,而是修道院,這讓他費了不少心力才終於鎖定了位置。

多茲瑪麗湖與格拉斯頓伯里修道院,再加上最初的廷哲塔城堡,全都位於英國,也都是與亞瑟王傳說淵源匪淺的地點。

手中的相片與搜尋的結果一致,絕對就是這些地方。

他告知日向自己要去英國時,日向笑了,並祝他一路順風,這樣的態度讓他明白自己確實找對了方向──雖說他很肯定,但日向的回饋無疑是更為強力的定心丸。

接著就是出發了。

前往三個地點的旅程相當漫長,但影山急著去找日向,完全不考慮舒適度,他安排了轉機與轉乘一氣呵成、直直拉到目的地飯店的路線,一點空窗也沒留下,絲毫不打算中途休息。

日向一看急得跳腳,要影山重新排過,要是真照著這路線走,這長途旅行可要二十個鐘頭起跳,他不希望影山累到身體出了狀況──那你乾脆點直接回來不是就解決了嗎──影山終究沒把這句話說出口,聽進了日向的建言,在中途安排了休息的地方。


他從仙台搭車前往東京,在機場搭機航向倫敦,下了飛機後便在附近的飯店睡了一晚。隔天,他叫車趕赴蓋威克機場轉機,搭上了飛向康瓦爾郡的飛機,下機後再度轉乘計程車,總算抵達了廷哲塔──

連續兩天都在移動,即使中途有稍作休息還是十分累人,影山感謝日向的堅持,到了下榻的飯店跟日向報過平安後就直接躺上床,連澡都不洗了,再醒來時早已過了十幾個小時。

充足的睡眠讓身體裡的疲勞感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身體外的黏膩感爬進了意識裡,影山趕忙去洗澡,出來後又打了通電話給日向,同樣響不過三聲就接通了,連到了蘇格蘭也分秒不差,這傢伙人到底在哪?


「還要適應時差,我明天才會出門。」

「喔!那你要先去哪裡?」

「廷哲塔城堡吧。」

「嗯嗯。」

「嗯什麼啊,你問這個才奇怪吧,不是都在相片上編號了。」

「確認一下嘛。」


日向在三張相片的背面寫上了數字,一眼就明白那是希望影山拜訪的順序。在查找資料的過程中,影山也察覺了順序的用意為何。

廷哲塔城堡,亞瑟王傳說的起點,是他出生、成長、並拔起石中劍後成為了王的地方。所以排第一個。

多茲瑪麗湖,亞瑟王手中的王者之劍沉沒的地點。

格拉斯頓伯里修道院,有著亞瑟王的陵墓,是他的人生的終點。所以排在最後。

這是亞瑟王的聖地巡禮吧。影山找出三個地點後忍不住心想,日向是電動玩多了所以想來看看嗎──但這想法很快就被他自己打回票了,如果只是想出門玩玩,大可直接邀他一起出門。日向之所以要如此大費周章,甚至不惜給自己添了許多麻煩,一定有理由。

畢竟日向很少要求排球以外的事。

你到底在這裡看到了什麼,影山捏著手裡的相片,陷入了沉思。




以飯店為據點前往觀光勝地遠比長途旅行輕鬆許多。或許是認知到人已在解答的中心,也沒了不曉得目標在哪的茫然感,影山原先在日向鬧失蹤後躁動不安的情緒也總算稍稍平復。

他睡到自然醒後才悠悠哉哉地出發──日向要影山盡可能地去感受這趟旅程,而不是急忙交付捉迷藏的解答。


廷哲塔是觀光小鎮,因為與亞瑟王的傳說有關而聲名大噪。實際上坐落在岸邊的那座城堡是否真的與亞瑟王有關,城鎮又是否真是亞瑟王成長的地方根本不可考──直截了當地說,穿鑿附會的可能性反而更大。也確實有考據指出,該地的統治者只是因為崇拜亞瑟王的傳說才興建了這座城堡,但顯然觀光客對較為現實的說法並不領情,傳說還是浪漫點更好。

日向也是浪漫那一派的吧。

影山在城鎮裡漫步,六月已進入旅遊旺季,路上的遊客不少,他幾乎不必看地圖就能隨著人群移動到各個景點。

一棟房子正門口,上方有亞瑟王拔起石中劍的雕塑,傳說這是亞瑟王曾經住過的房子。他接著走,來到了郵局,這是小鎮裡年代最久遠的建築,已有六百多年的歷史──等等,影山不太動腦,但記憶力不差──他為了找到三張相片的地點查了許多資料,他記得、亞瑟王的傳說開始流傳是十二世紀左右的事,所以實際活躍的年份應該要更早……

……連最老的六百年都完全不夠了。

這浪漫也真是浪漫過頭了。


「這年份根本完全搭不起來啊。」

「這麼不解風情可是會不受歡迎的喔影山先生──」

「小心我揍你。」

「唉呦好可怕,反對家暴。」


影山很快就對小鎮失去了興趣,石頭建築雖有特色,一個人閒晃卻有些過於孤單,他打算直接前往城堡的遺跡。但日向似乎掌握了影山的行動,在這時撥了電話過來──日向果然對他毫無浪漫細胞的事不以為然,兩人隔著電話小聲吵鬧。

日向藉著電話當起了影山的導遊,影山原先還用手拿著電話,但知道會講很久,索性換成免持。他去了日向推薦的餐廳,明明對英國菜不抱期待,卻相當合他胃口,不愧是日向,確實夠瞭解他的喜好。他接著去麵包店買了司康,晚些便能當作下午的點心。

但導覽實在不夠專業,日向著急地要影山在下個路口右轉,影山受他影響,連帶跟著緊張──結果日向只是想告訴他有棵樹長得特別奇怪。這之後還有哪棟房子歪了、哪面牆的顏色看起來不對勁……

影山邊聽著日向的導覽邊在城鎮裡移動,內容雖然和呆子一樣,蠢得不像話,卻讓影山樂在其中。他原本早已對小鎮沒了興致,但有了日向的加持後,又逐漸變得有趣。

果然是因為有無旅伴的關係吧。


「這樣倒是有跟你一起旅行的感覺了。」

「……我不是很久以前就跟你說過,我一直都在嗎。」


──我在!


那明明是在說扣球。

影山哭笑不得,明明人根本不知道跑哪去了啊。

六月的康瓦爾郡氣溫不過十多度,但對習慣低溫的仙台人而言,算不上嚴峻,保暖的衣物也事先準備妥當,理當不會感受到寒冷──但影山畢竟是以近乎被迫的方式展開這趟旅程,還是獨自一人。被丟下的難堪,及擔憂是否在無自覺中傷害了日向的自責,在他漫步於城鎮時席捲了心頭,之所以想去城堡,是急著揮別寂寞。

直到日向撥了電話給他。

我在,這是只屬於他倆的雙關。雖然隔著電話,雖然聲音經過電子訊號的轉換,但日向在,他確實在,影山的心頭總算回暖。一直以來,都是如此。

國王邁開前往城堡的步伐,他不再是獨自一人。


前往城堡的路是人走出來的,綿延的小丘上劃開一道明顯的土徑,畢竟在海邊,風有些強,草也被吹歪了,溫度相較鎮裡要低得多。影山將領口拉高,縮了縮肩膀,跟著人群先繞去海邊。

海邊有個特殊景點,在退潮時會有洞穴顯露出來。這個洞穴沒有底,兩端各有開口,退潮時會形成一條通路,能夠徒步穿越到另一頭。

洞穴對面的光刺得影山有些睜不開眼,或許是太過思念誰了,隱隱約約在光的盡頭看到了日向的身影,影山邊注意腳下邊加快了腳步,出了洞口後,日向當然不在──但他甚至來不及感到寂寞,耳機裡的聲音就適時地傳了過來。


「感覺怎樣啊?」

「……我沒辦法想像有人可以住在這裡。」

「傳說嘛,傳說,你要浪漫點啊~」


洞穴有名字的,稱為「梅林的洞穴」──梅林,亞瑟王傳說裡的大魔法師,傳說這洞穴便是他的居住地,也是他指導亞瑟王的地方。

亞瑟王也曾經來過這裡吧,那他有在光裡看到什麼嗎。

日向呢。

在漆黑的洞穴裡,只要抬頭,就能看到光。在他被恐懼所圍繞時,只要轉身,日向就在那裡,他舉出去的球,總會有日向去扣。日向不正是那道光嗎。


「我好像從光裡看到了你。」




影山趕在漲潮前退出洞穴,重新回到山丘上,城堡經過歲月的摧殘,留下的地方並不多,只餘斷垣殘壁。亞瑟王所在的城堡是卡美洛,不是廷哲塔,但無論傳說中的卡美洛是否存在過,也和如今的廷哲塔沒有區別吧。破敗、不堪,曾經的榮光都被掃進了歷史的塵埃中,這也無妨,物質的東西或許留不住,但精神傳承給了後代。

亞瑟王傳奇的一生影響了這片土地上的人,這不光是為了經濟而捏造的故事,畢竟幾百年前哪有什麼觀光需求,或許年代兜不上,或許處處是破綻,但居住在此地的人,千里迢迢拜訪的人,確實受到了傳說的薰陶。

影山沿著城牆走,沒多久就找到了相片中的地點,他甚至不必拿相片對照就能確定,因他在這段期間早已反覆看過無數次。他轉身靠到牆上,望著大海,日向已經有好一陣子沒說話了,但影山一喊,對面便立刻應聲。


「你現在在做什麼。」

「可能跟你一樣吧。」

「……你知道我在幹嗎?」

「在看海吧,因為我那天就靠在相片裡的牆上看海。」

他確實在看海。

「……影山,你知道亞瑟王的故事嗎?」

「這幾天就會不想知道也難吧。」他回嘴:「而且不知道是能記得那個六百年嗎。」


這幾天讀了太多關於亞瑟王的事了,或許是因為同樣被稱為國王,影山不禁拿自己與他比較。

但同為國王,他們之間的差異卻相當大。

傳說能拔起石中劍的人就能統治英格蘭,年少的亞瑟拔起了劍,成為了王。亞瑟王被民眾期待、被國民景仰,與自己不同,雖都是王袍加身,他戴上的卻是負面的王冠,隊友寧可不要有他這個國王,而他自己也痛恨著這樣的稱號。

但高中時日向為他重新加冕,這讓他第一次覺得,當國王也沒那麼糟。只要他不是暴君,而是賢王,球場上的國王聽上去有多帥氣啊。


這綽號一路跟著影山直到他退役,亞瑟也直到死去都是名王者,但開局一好一壞的兩人,結局卻反了過來──他能風光退役,亞瑟王臨終之時卻近乎眾叛親離。


人生的導師,他的話是爺爺,亞瑟則是梅林。爺爺告訴他對待排球的態度,梅林則希望亞瑟能成長為一位正直的人,因為亞瑟的父親心術不正。他們對年幼的影山與亞瑟都起了啟蒙的作用,但在中途就不得不退場。

這之後影山算是走歪了,他孤僻又暴戾,最終自食苦果。但之後他日向相遇並重逢,而烏野排球社的人直至同級、學長姊與師長們也都包容他,令他得以成長。


影山雖被稱為國王,但並不認為隊員是他麾下,只是真要與亞瑟王的故事做比較的話,對應便是圓桌騎士吧。他因烏野排球社而蛻變,亞瑟王卻因圓桌騎士的分裂招致滅亡。


他和日向起衝突時多虧了谷地的調解……再算個及川學長。亞瑟因妻子關妮薇出軌而與蘭斯洛特有了嫌隙時,他必須對整個騎士團有所交代,即使他個人想原諒關妮薇,也不得不下達處以極刑的命令──以此為開端,蘭斯洛特與眾多圓桌騎士爆發了爭鬥並出走,亞瑟王也前往討伐,戰力的空缺與內部的矛盾最終令莫德雷德有機可趁,發動政變。

如果當時有人能在王者與騎士之前將他視為一個人,卡美洛的結局是不是就會不同。


……如果自己沒進入烏野高中,沒遇到日向,他的人生也一定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

事情好壞的走向,人與人之間的際遇,多的是因一個契機有了天翻地覆的轉變。


能遇到日向與就讀烏野真是太好了。

影山不只一次打從心底感謝這件事。




第二天的目的地是多茲瑪麗湖,是亞瑟王的配劍──王者之劍永遠沈睡的小湖。


現今的多茲瑪麗湖屬於私人土地,地標並不明顯,所在地又是一片荒原。但日向畢竟去過,有了他的指路,影山很快就到達了湖邊。與廷哲塔滿是遊客不同,多茲瑪麗湖知名度不比城堡,附近並沒多少人,周遭風景還比廷哲塔更加偏僻。


王者之劍又稱湖中劍,傳說中,亞瑟王拔起的石中劍在一次戰鬥中斷裂,梅林引導他來到這座湖,並從湖妖精的手中得到了王者之劍與劍鞘。

劍是借來的,約好之後必須歸還。梅林也告訴亞瑟王,王者之劍削鐵如泥,但劍鞘又更為珍貴,只要帶著就能保護他不會受傷,所以無論如何都不能遺失──但亞瑟王仍是不幸遺失了劍鞘,被同母異父的姊姊摩根勒菲偷走了,這讓他在卡姆蘭一役遭受了來自莫德雷德的致命傷,多數的圓桌騎士們也在這場戰役中死亡,卡美洛走向了終結。

知道自己將不久於人世,亞瑟王最後的牽掛便是歸還借來的劍,唯一見證亞瑟王臨終的圓桌騎士貝德維爾被授予這項重任,前往湖邊歸還聖劍。

但貝德維爾怎麼可能捨得呢,歸還了劍意味著亞瑟王將不再有牽掛,能夠放心地撒手人寰,對貝德維爾而言這無疑是送他的王離世,他怎麼可能捨得呢。


「你不覺得貝德維爾歸還劍這件事和簽下放棄急救同意書很像嗎?」


日向前隊友遭逢意外時應該不是當場死亡,不然也不會有這句問話。當時簽下同意書的人是誰,父母?子女?還是伴侶呢。但無論是誰,一定都經過了一番心理掙扎。捨不得人走,但又不忍心讓他留在病榻上痛苦。

影山的爺爺當初也是,在他還國中時,半夜接到了來自醫院的病危通知──影山睡意全無,一家人趕到醫院,自己的至親,那曾經寬厚的手,高大的背影,慈祥的嗓音,如今卻瘦得皮包骨,身上插滿了大大小小的管子,呼吸器下也只能聽到哮喘聲,躺在床上的人甚至沒有意識。

他突然不認得自己的爺爺了。

沒多久後,母親便要影山姊弟輪流向爺爺告別。影山握著爺爺的手,骨頭的觸感格外明顯,腦海裡沒什麼想法,一片空白,他不知道這時候應該想些什麼,他甚至葬禮結束了都未曾哭過,直到看見家裡懸掛的遺照才開始掉眼淚,爺爺確實永遠地離開他了。

簽下同意書的父親當初是怎樣的心情呢,一定考慮了很久很久,久到早在病危通知之前就預想過會有不得不做出決定的一天。


貝德維爾直到第三次前往湖邊才終於將劍歸還。前兩次,他都因捨不得而沒把劍交出去,都來到湖邊了,都架著小船划到湖心了,但劍就是沒丟下去。貝德維爾隱瞞這件事回到亞瑟王身邊,卻因回答不出湖妖精的樣貌而被亞瑟王看穿。直到第三次,他終於下定決心,將劍投進水裡,在這時見到了湖妖精的他也總算明白為何自己瞞不過亞瑟王了,那場面太過奇特,一隻潔白的手伸出水面,接住了王者之劍後又慢慢地沒入水中。

影山讀到這段內容時,竟不合時宜地想著日向會不會因這太像鬼故事而感到害怕。


他們總有一天也要面對的,無論是哪一個,都可能是未來的貝德維爾與亞瑟王。可能是意外,可能是病痛,身為伴侶的人勢必會陪伴最後一刻,並決定是否簽下那只證書。即使順遂平安地走完了一生,人畢竟會老去,總有一方會先離開,留下的人從此要學會與寂寞共處,重新適應不再有對方的生活。

貝德維爾送走了亞瑟王後在修道院度過餘生,那他們在失去了對方後又能活上多久呢。無論是強顏歡笑抑或是因心碎而早早離世,在彼岸的另一半都會為此感到心疼吧,他有自信在日向離開後還能好好照顧自己嗎。

日向也害怕著這些事嗎。




最後一站是格拉斯頓伯里修道院,這趟旅程直至今日,日向在想些什麼影山已大致有了眉目,但他仍必須將最後的課題完成。


終究是流傳在各地的傳說故事,亞瑟王最後的下落說法不一。有說是垂死之際、又或者是死後,出現了幾名女性──可能是姊姊,也可能是湖妖精──將他帶上小船,前往阿瓦隆。另有說法則是他沒去成阿瓦隆,而是葬在了這裡,也就是格拉斯頓伯里修道院。但也有一說是格拉斯頓伯里本身即為阿瓦隆,畢竟此地自古就是聖地。


和廷哲塔時相同,遊客數量不少,格拉斯頓伯里不只存有亞瑟王的故事,還因聖地的特性而有著其它各式各樣的傳說。聖瑪莉教堂遺跡、聖杯的泉水……

影山對此並沒有深入研究,日向八成也是,當影山詢問聖杯之泉的水怎麼看起來有點紅還帶著血的氣味時,日向居然慌慌張張地問是不是上游發生了什麼殺人事件。影山痛罵日向好幾聲呆子,之後才從其他裝水的遊客口中得知原因。泉水富含鐵質,才因此呈現紅色,鐵鏽味也是同樣的道理。


前往修道院的路比廷哲塔城堡還好走,地標也比多茲瑪麗湖還清楚,影山卻覺得步伐比前兩天沉重。好不容易,他終於來到修道院的遺跡群。

遺跡群有聖母堂、廚房、幾乎只有地基的修道院廢墟,以及只剩一面牆的大教堂,還有亞瑟王的陵墓。亞瑟王的墓穴與陵墓在不同的地點,墓穴在聖母堂旁,陵墓則獨立成一座遺跡,影山左思右想了一陣子也想不通為何要特地分成tomb和grave……

……相片上以及人群走向的地點都是陵墓,往陵墓移動應該沒錯。

影山來到陵墓的門口──同時也是相片上的地點──遺跡還算完整,雖然屋頂都沒了,但至少能從高聳的牆壁看出原本莊嚴的模樣。畢竟是陵園,應該一開始就沒有地板,內部是一片草皮,亞瑟王的墓就在進入門口後的正中央,一小塊被圍起來的草皮,插著一塊木牌。


他覺得呼吸有些困難,並不是害怕看到墳墓的關係,他並不是這樣膽小的人──傳說墓裡葬有亞瑟王與王妃關妮薇的遺骨,也有說法是當時的修道院為了募資而編造的謊言,無論事實為何,這裡確實被視為亞瑟王的墓地。

昨天才剛去過多茲瑪麗湖,以貝德維爾的立場思考了很多事,他的爺爺,簽下手術同意書的父親,以及他與日向未來的事,影山還未完全從貝德維爾的情緒中抽離──還未從失去了對方後只剩下自己一人的情緒中抽離──


貝德維爾在亞瑟王的墳前會哭泣嗎,他知道自己的王可能根本沒去成阿瓦隆嗎。

他以後能心平氣和地給日向掃墓嗎,日向能在他的墓前與他談笑風生嗎。


一想到這些事,他就沒辦法純粹地看待這個觀光景點。


「日向,你現在在哪裡。」

影山向話筒另一頭喊話,與在廷哲塔時不同,日向並沒有立刻應聲,但影山知道他一定在聽著:「你想好了嗎?」


不是我想好了,而是你想好了嗎。


影山對此感到羞愧,對待感情畢竟無法和對待排球相提並論,作為選手,他一直走在日向之前,而日向總是勤勉地跟上。影山從不等人,日向也不要他等,這是競爭,最不需要的就是來自對手的顧慮與同情。

而影山幾乎將這樣的態度帶到他與日向的感情關係上。

沒等到日向釐清好情感就提出了交往。

沒和日向事先建立好遠距離戀愛的準備,直到分開了才急著補救。

沒與日向談過未來的事,就直接求了婚。

他總是先走一步,沒顧慮過日向是否跟得上,但這不是競爭啊!明明從少年時就明白日向在感情這條路上走得不如他堅定,影山卻直到年過三十才想到要給予時間與空間。

日向的話一定跟得上,日向的話一定調適得來,所以很放心──混帳!這才不是放心,只是怠惰的藉口! 影山不禁痛罵自己,怎麼就能笨到繞了這麼大一圈才察覺這件事。


只有等待遠遠不夠,日向需要的不僅僅是等待,而是陪伴。


日向在一個月前一個人啟程英國,拍下了這些相片,他在這段期間好好地思考過了吧。思考兩人相遇意義的事,感情的事,未來的事,分離之後的事,以及許許多多以後要繼續走下去所必須思考的事。

影山老早就準備好的事,日向卻遲至上個月才終於明白透澈。

而他希望影山能陪他去明白這些事。


「日向。」

「……嗯。」

影山再度呼喊日向,這次日向應了聲。


「我喜歡你,如果你也喜歡我,你願意跟我交往嗎。」

「……好啊,因為我也喜歡影山。」

如果我當初有好好對你說過。


「……畢業之後我會去東京,我會每天打電話給你。」

「我也會、打給你的。」

「等你去巴西……記得把行程給我,我才知道什麼時候可以給你電話。」

「好。」

「還有、那個……我也會回訊息,所以,有事可以跟我說。」

「我知道了。」

如果我當時不是只顧著自己。


以及,最重要的──

「……翔陽。」

「嗯。」

「我們也……快三十了,或許再過幾年就會退役了,我打算退役之後,回日本……你呢?你想留在巴西,還是日本,如果你也想回日本……」

說到一半,影山突然察覺不對,不應該這樣說,他要說的不僅如此。


「……抱歉,你想留在巴西,還是回日本,都沒關係。」

「……」

「不管你最後決定留在哪裡,我都想和你在一起,回日本也好,我去巴西也可以,我就是想和你在一起。」


──這次要,確確實實地說出來。


「我從今以後也想和你在一起……你願意、跟我結婚嗎。」


話終於說出口,影山憂心如擣,明明是第二次,幾年前那時候卻沒現在緊張──他害怕日向會拒絕他,而這也讓他再一次感受到當年的自己有多麼傲慢,總想著日向一定會答應。

和剛才不同,日向並沒有馬上回應,影山吞嚥口水等待,心臟敲打胸膛的聲音穿過身體,震盪著他的耳膜。


「……我願意。」

「!」


日向終於回應,但聲音卻不是從耳機裡傳來──影山猛然回頭,日向就站在門口,微微背著光。

影山衝進光裡,抱住了日向,這次不再是洞穴透光裡的幻覺。睽違了一年的再會,氣味、體溫以及觸感,影山的感覺器官全力運作,把關於日向的一切情報都送進了大腦裡。


「抱那麼緊,飛雄弟弟很想我嗎~」

「這不是廢話嗎呆子!」

「哪有人對剛剛求婚的人喊呆子的!沒情調……欸等等、」日向還想調侃影山,一抬頭卻噤了聲:「你、你哭了!?」

「我沒哭!」

「明明就哭了!」


連日來積累的不安在見到日向的當下終於爆發,影山知道自己哭了,還哭得很慘,但嘴仍要硬一下,反正不管承不承認都不會改變他哭得很慘的事實,乾脆鬧點脾氣藉故對日向撒嬌。日向慌慌張張地用外套的袖子抹了抹影山的臉,又道歉又拍背的,安撫著這幾星期來被他嚇壞了的另一半。


哭過後情緒也逐漸平復,影山吸了吸鼻子,有些哽咽地開口詢問。


「你怎麼在這裡。」

「其實我一直都在你附近啦。」


那句「我在」居然真的是雙關嗎,這同時解釋了日向的導覽為何能精準配合著他的步伐了──不如說一般情況下早該發現了,但對缺乏常識的影山來說,會沒意識到也不奇怪,日向是連這點都料到了吧。捉迷藏離鬼最近的地方反而最安全。


「你是一開始就打算這時候出來嗎。」

「其實沒有,原本是打算回日本的時候先到家裡等你啦。」

發現兩人的互動開始吸引其他遊客的目光,日向推著影山走到相對沒人的草皮上,下半句則因為害臊,也沒打算讓影山聽到而說得有些小聲:「但你表現太好了,我就忍不住啊。」

「什麼?」

「……看你快哭了所以只好過來安慰你啦!」

「呆、呆子!你也不想想是因為誰……!」

知道這段掩飾的話絕對會引來影山動粗,日向一說完就立刻向前跑,閃過了扣往自己頭顱的手。


「我在阿瓦隆了!」

「哈?」

遠遠的,日向對著影山大叫。影山聽到了,卻不懂他在說什麼,是信裡那句話嗎,日向在信裡寫著,他去阿瓦隆了──


「你不是說要去阿瓦隆嗎?」

「對!」日向又喊了一次:「我已經在阿瓦隆了!」


還是不明白日向的意思,影山小跑步想追上日向問清楚,日向卻在這時突然轉身,整個人撲到他身上。影山嚇了一跳,接住抱過來的日向,兩人倒在草皮上滾了幾圈。


阿瓦隆的可能地點之一確實是格拉斯頓伯里,也可代表死後靈魂回歸的地方,或是妖精之國──但以上解釋皆非日向在此時此刻喊出的用意。

阿瓦隆同時象徵了理想。


「一起回家吧!」

日向爬起身,也拉起了還躺在地上的影山,兩人連頭髮都滿是草屑,日向笑著將彼此身上整理乾淨,牽著影山的手慢慢走回乘車的地方。影山剛狠狠地哭過,大腦還不太能處理訊息,又被日向這一連串舉動搞得不明所以,早已超出負荷,最後只能愣愣地被牽著走。


日向牽著影山,掩不住臉上的笑容。

我正牽著我的理想,走向我期望的歸返。




有你在的地方,就是我的理想鄉。




■ Free talk
感謝鹿野主揪!謝謝有暑假讓我能趕稿!(痛哭流涕)
不小心就爆了字數寫了篇長文出來,但我相信會看我文章的人一定都很習慣這樣的我了,大家會包容我的對吧。

抽到英國的籤後,和去年影山生日合本時的經驗一樣,先去找了當地的資料,在過程中看到了亞瑟王,想到「影山跟亞瑟一樣都是王耶」以及「貝德維爾歸還劍跟簽下放棄急救同意書好像喔──」。
就這樣寫進去了,欸嘿。
寫到我也好想去英國玩喔。

結果在難得的影日日居然不是寫傻白甜,說好的蜜月呢,沒關係又沒說他們接下來要直接回國,蜜月可以回日本的路上邊環遊世界邊度嘛,反正他們是多金的運動員啦。

2021影日日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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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和緒的文感覺做好多功課!!那些關於英國的描述都好詳細,害得我也想去參觀一下了🤣🤣
    影日還是一樣的甜,他們的之間的羈絆真的好讓人感動w
    謝謝和緒賜糧!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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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確實爬了很多資料ww爬到也好想去玩喔嗚嗚
      影日就是就算糾結了吵架了還是一樣甜蜜蜜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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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感動哭,腦補背景還搭配fate zero裡saber坐在樹下凝望遠方的終景,還好影日是He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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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fate zero有看動畫,saber的結局真的很讓人難過OQ 但影日一定會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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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已經不知道重新看了幾次理想鄉,日向真的是溫暖的小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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