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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有記憶以來,■■就在山林之中,自己生來就是山林的守護神,是神明大人賦予了他這個任務。■■一直以來都是這樣認為的。
在送走少年不知幾百年後,人類的足跡漸入深山,山林一點一滴地被開發,自己待的這座山原本就不算杳無人煙,畢竟附近就有村落,會壯大發展是預料中的事。自己雖然樂得觀察對象多了起來,但動物就比較可憐了,烏鴉數量降低不少。
雖然機率不大,但要是整座山真的被剷平,連一點泥都不剩的話,自己還能繼續存在於山裡嗎。
就這樣消逝或許也沒辦法,但他仍是感到些許惋惜。
連樓梯都沒能保住,雖然仍有祝連繩繫著,但也就只剩一塊石頭,少年即使真的回來,也找不到上來的路。
但這也無所謂了吧。
畢竟人也活不了那麼久。早已沒有等待的必要了。就這樣隨著時間風化,也不壞。
──如果神明大人沒突然來拜訪的話。
明明早已忘記神明大人的長相,但祂一出現在自己面前,還是立刻就認了出來。畢竟是創造自己的偉大存在啊。
「這座山也差不多了。」
「是的。」
「你之後也願意繼續留在這嗎?」
「……」
■■感到困惑,畢竟不是沒得選擇嗎。自己是神明大人用山裡的泥創造出來的,山林的管理員──
「可能太久,所以你忘記了吧。」
不需要開口,神明大人就能明白他的困惑,畢竟是神明大人啊。
但神明大人的話,卻讓他難以理解。
「你原本是人啊。」
……
……
……
……咦?
「有個人類曾被你撫養長大吧。但你來到這座山時,要更年幼,而且已經嚥下了最後一口氣。我給你新的身體,讓你管理這座山,但你果然,完全失去了年幼時的記憶啊。
雖然人的本質並沒有變,難道你不曾懷疑,自己為何會有人的感情嗎。
你盡了長久的義務,有權利選擇,是要繼續留在這座山,還是重新活過你本該有的一生?」
他花了一段時間,雖然與等待少年的時間相比是微不足道的一段時間,才終於聽進了神明大人的話。
原來自己不是泥,而是可以遠去的雲嗎。
然後,他猶豫了。
是要選擇孤獨的永恆,還是轉瞬間即消逝的雲呢。
即使回到人類的軀殼那個人也早就不在了,他明明很清楚。
就算成為人自己也不會記得在這座山裡的一切,他明明很清楚。
人死後殊途同歸,但即便去了同樣的地方,與少年再度相遇,少年仍不會想起自己,他明明很清楚。
胸口的這份痛楚該如何是好。
「你還是去當人吧。」
因為是神明,所以就算不說,祂也什麼都明白,畢竟是神明大人啊。
「畢竟你的心已經重新開始跳動了。」
你可以在走完一生後,再度決定是否要繼續留在山林。
這一次的人生,就當是你看管山林的獎勵了。
「我喜歡影山。」
「……」
「從以前,就很喜歡……」
日向低著頭,不敢看向影山,影山看得到日向發紅的耳朵,自己的呼吸也逐漸急促,心臟劇烈跳動。為何會這樣,因為自己也喜歡他啊,所以會在日向睡著後撥著他的頭髮,所以會在日向邀自己去他家念書時高興地寫進日記裡。
但不只這樣,造成呼吸與心跳如此動盪的原因,並不僅僅是如此。
所以您才會在那時候問我要不要成為人嗎,因為日向要出生了。
神明大人,這獎勵實在太過豐厚。可我不願意他再一次受到我們意志的干涉啊。
在日向告白的瞬間想起一切,影山道歉,說自己不能接受,匆匆忙忙地收了東西離開現場。日向錯愕的臉讓影山感到心痛,■■愛著少年,影山也喜歡日向──但■■與少年彼此之間並不對等,影山也不能否認日向被影響的可能性。
所以無論是當年還是現在,他都不能答應,這對少年與日向都不公平。
如果能證明日向沒受到■■的影響,如果能證明……
我一定會回來!就算走下樓梯、忘記了這裡的事……也一定會想起來!然後回到這裡!
只要我能做到,你就能相信我了吧!
我做得到,我能證明給你看。
「你沒回來啊……」
索取扣子的人太多,令影山心煩,他心浮氣躁,索性趁著遠離人群時扯下了自己的扣子。好想去體育館跟日向再多打幾球啊,但剛抬腳要走向體育館,就立刻想起那裡一定也會有人在堵他。不想就這樣離開學校,但也不想再遇到別人,影山最後決定先躲到屋頂上避避風頭。
回到人類軀殼後的影山是個普通人類,沒有半點法力,僅存的只有與烏鴉溝通的能力。會發現這件事還不是他自己察覺的,而是烏鴉飛來安慰他才曉得的──「別難過。」「不要哭。」「一切都沒事的。」「沒關係。」──
沿著通往屋頂的樓梯向上爬時,樓梯觸景傷情讓他想起了往事。可能是察覺到影山的情緒低落,烏鴉們又靠過來了。反正也沒人,不怕被人看見,影山放心讓烏鴉圍著他打轉,但沒過多久,原本還在他身旁跳著的烏鴉們卻突然開始騷動。
「是日向。」「日向來了。」「日向爬上樓梯了。」伴隨著鳥群一哄而散,屋頂的門也打開了,正如烏鴉們所說,門的另一邊是日向。
「日向?」
「欸、影、影山……」影山出聲喊他,日向這才回神:「你怎麼會在頂樓,我還以為你會在體育館……」
「剛剛有打算去,但還沒到就看到一堆人堵在門口……」
「啊……」
日向的眼裡是藏不住的喜悅,小跑步跑向影山。看著他這樣,影山的心臟也劇烈跳動,你的心已經重新開始跳動了,回到人類的軀殼後,心意沒了神性的束縛而越發猖狂。
如果可以證明……
如果你真的能想起來,能走上樓梯的話……
影山將扣子給了日向。
說了一點謊,影山沒有不信,第二顆扣子,位在最靠近心臟的地方──就像當年那根羽毛,我將它當作我的心意,交到了你手上,這次我也把心臟給了你。
但影山無法再透露更多了。
要是說得太多,那等同於誘導,就並非少年與日向個人意志的展現。
影山唯一能透露的,只有等待。
等著證明。
少年要向■■證明自己可以回到階梯上。
日向要向影山證明自己並非受到前世的影響。
向我證明吧,你做得到的吧,你不是不准我說不可能嗎,你不也曾在快攻上向我證明你能擁有個人的意志嗎。
來吧,快來吧,快回到樓梯上吧……
日向總算在天黑前趕到他迷路時被員警找到的地方。山林早就不在了,已開闢成平面道路。樓梯也不見蹤跡,取而代之的是繫著祝連繩的石頭,這是殘骸呢,還是後來才放上去的呢。
無法從這幾乎隨處可見的石頭感受到任何的神聖性,但一觸摸到表面,懷念與不捨便排山倒海襲來,即使只剩隱約的印象,日向也幾乎想起了所有的事。他在石頭前痛哭,還引來了路人的關心。
這樓梯已經上不去了吧。
但無所謂,雖然不曉得影山是如何變成現在這模樣的,但八成也不在「那一邊」了,畢竟影山現在不就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嗎?
還等著自己走到他身邊去。
哭過後也平復了情緒,日向拍拍自己的臉頰,打起精神,騎車回家。
夕陽在他哭泣的期間已結束,路燈也全都亮了,天空一片漆黑,連最後的微光也不剩。明明看不清天空,日向卻能肯定一定有烏鴉伴著他飛。對不起呢,那時候你們是想安慰我的吧,我卻覺得是在取笑我失戀了。或許是為了證實他的想法,日向回到家後才發現置物架上夾了一根羽毛,這次他沒把羽毛丟到地上,而是收進口袋裡放好。
「你什麼時候回仙台」
影山倒是沒想到日向會在自己去東京的那天晚上日向就傳了這樣的訊息過來。
「呆子,我剛到東京」
「啊,好像是」
「才幾小時不見你又更呆了嗎」
「想你不行喔,笨蛋」
影山沒能立刻回覆,盯著那句話心跳加速。
「害羞了不敢回喔」
日向得意忘形又接了一句,氣得影山直接回一張揍人的貼圖,日向也不甘示弱,貼了一張回揍的貼圖。這要是讓月島看到八成又要恥笑怪人組合連用貼圖都能吵架吧。
「如果你想碰面我周末可以回去一趟」
「說得很高高在上嘛國王」
「那就算了」
「我又沒說不要!」
明明一開始直接承認就好了啊,剛才不是很坦率嗎。
什麼事都要先吵過才能進入正題已成了習慣,兩人又各自洗版了視窗後才終於繼續討論。日向要影山回仙台後直接從車站轉運到市民體育館。
對那裡再熟悉不過了,是一切開端的起點,日向在夕陽下,站在樓梯上向他發起挑戰時的回憶仍歷歷在目──
──樓梯?
「好」
敲著螢幕的手帶著些微的顫抖,有可能嗎,是我想的那樣嗎。但或許只是要再進行一次盛大的告白也說不定啊。影山不敢多做猜想,畢竟期望越大,傷害就越大──在那無止盡的等待裡他已充分體會過這點,泥終究等不到雲落下,能成為雲,與日向有共同的目標,朝著世界的舞台前進,就不該奢求了──
……我可以相信他嗎。
周末很快就到了,訓練時影山根本分不了心思到約定上,但一到周五傍晚,就滿腦子都是明天要出發回到仙台的事了,他甚至直到肚子出聲抗議才察覺自己居然連晚餐都沒吃到。
這時候食堂也早就關了,房裡也沒食物,影山乾脆躺上床提早就寢。幸好疲勞相比飢餓要更佔上風,他很快就全身癱軟,陷入了沉睡。
「今天村裡有宴會!」
「你又跑去偷看。」
「我沒跑進房子裡啊!」
「喔。」
「他們是在慶祝什麼啊,笨國王就算不過去也能知道吧。」
「叫什麼笨國王,呆子,那是婚禮。」
「……昏里?」
「這樣寫。」
「喔──」
「大部分情況下,是兩情相悅的人會舉辦的儀式,用來告知大家『我們在一起囉』這樣,之後他們就是夫妻了。」
「嗯……」
「怎麼了?」
「那國王陛下會舉行婚禮嗎?」
「為什麼我要?」
「那就好。」
「……哈?」
「今天村裡有集會。」
「你又要問什麼。」
「他們在哭……」
「那是葬禮。」
「藏里?」
「這樣寫。」
「嗯。」
「人死了之後,送走死者,以及安慰生者的儀式。會有人為死者哭泣,就代表他的離去令人不捨。」
「喔。」
「你又怎麼了。」
「……國王陛下也會辦葬禮嗎?」
「不會。我不會死。」
「……那就好!」
「嗯。」
「今天村子裡──」
「啊啊你煩死了,那是在送別。」
「送別?」
「有人離開村莊啊,他要去更大的城裡,所以親朋好友在祝他一路順風。」
「城裡比較好嗎?」
「比這鄉下好,不然他幹嘛去?」
「好像也是……」
「……」
「國王陛下──」
「我會一直在這裡。」
「我都還沒問!」
「呆子在想什麼我會不知道?」
「別揉我頭髮啦──真的會一直在這裡?」
「嗯。」
「那就好……」
「……」
他們約好的時間是在傍晚。影山難得沒設鬧鐘,讓自己在周末睡到自然醒,他也確實睡了很久,久到夢都做了好幾輪。他前往車站、搭車、轉乘,在約定的時間前到達體育館。花了好幾個小時移動,身體雖感到疲累,唯有精神卻十分亢奮。
影山這才想起來他們並沒有約好實際碰面的地點,他拿出手機確認,日向確實只說了市民體育館,並沒說是在體育館的哪裡。
但就算不說,影山也知道要去哪裡。
烏鴉們也來了,在天上打轉,但距離有些遠,聽不到牠們在說什麼。影山揮揮手,鳥群分散到各處或高或低,至少沒那麼顯眼了。
影山走到樓梯口時還沒到約好的時間,他四處張望,但沒看到日向。可能還在路上吧,影山思考了一會兒,決定到高一點的地方等,這樣日向一到就能立刻看到他。
他抬起腳步走上階梯。
夕陽的角度正好,刺亮了視線,影山伸手遮擋,下意識朝光源看去。太陽已接近山脊,山稜與天空劃出一道分明的界線,那是他過去所在的山。
他曾所在的山。
我是山的管理員。
山的一切在我的管理之下。
自己正望著那座山。
影山啞口無言,怎麼這時候才想通。
烏鴉突然開始騷動。
不用回頭就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影山轉身,同時張開雙手。
日向奔上樓梯,手中握著一根捏爛的黑羽毛,整個人撞進影山懷裡。
■ Free Talk
寫了好長,還變成短期連載,從沒試過寫這樣的題材,突破同溫層,寫得超累超痛苦,但無論如何都想把鴉天狗的世界觀拉近排排,除了樓梯,也將閉眼快攻時的衝突做為場景的衍生了,就讓我任性一下吧。
因此,當■■人類的情感流露出來時,便會出現「他」的人稱,不曉得有沒有被發現呢。雖然在這之前他就已經很有人味了。
類似的玩法在《漫漫長夜》中也有稍微玩到,失去記憶的日向對影山的稱呼是「影山」,而三十五歲的日向對影山的稱呼則是影山,沒有框號──所以在海邊被影山帶到車上時,日向喊影山沒框號,代表那時候的他已經恢復記憶了。這當時應該有在後記還是留言的地方提到?這裡就做為例子提一下吧。
不曉得會不會變成系列作,但仍有一些小後續想寫
最近因為劇場版上映,又來重新看了影日~
回覆刪除重新看了這篇,體悟完全不一樣了
影山一直都記得約定,所以再等著少年說的約定,都不知道過多久了,還是再等,還好日向都想起來了🥲🥲🥲 一直擔心會不會想不起來,勇於面對自己內心的小太陽🌞
他一直在等,又不希望日向是因為受到過去的影響才喜歡自己的,這種矛盾的心情真是有夠麻煩的(???
刪除但日向證明無論是以前還是現在,他都是出於自己的意志喜歡上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