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Q。影日】伊人。在花一方 (下)

日向在搖搖晃晃的巴士上悠悠轉醒。

「……這是在作夢吧。」

聽起來有些語病，但人有時會很清楚地意識到自己正在作夢，日向知道他正處在這個狀態。

因為他們已經不是高中生了。

即使是在夢裡，日向仍是放輕了動作，他微微側頭，果然看到影山在身旁。

這時期，確實還在身旁。形影不離，朝夕相處，自己很珍惜卻也沒能珍惜的那段時期。

影山睡得很沉，呼吸平穩，睫毛好長啊……頭髮摸一下應該不會醒吧，反正這是在夢裡不是嗎。但明明是夢，卻又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臟在跳動，胸口在疼痛，喉嚨在發癢。日向靠上影山的肩頭，但果然只是夢啊，沒溫度也沒氣味，他心生惋惜，卻又感激即使如此這仍是一場美夢，沒能珍惜但仍可以在夢中回味的美夢。

那時期的他，在想什麼呢。

說服自己只是隊友。

說服自己只是朋友。

說服自己只是勁敵。

說服自己只是搭檔。

直到最後，直到現在，才明白再也說服不了。

「……原來我那時候就已經喜歡你了。」

我喜歡你。

好喜歡你。

日向是咳醒的，醒來時棉被與枕頭全是紫藤。他依照醫囑使用急用噴劑，服用抑制花朵的特效藥，還因為劇痛而使用了止痛藥。

即使不致命，但也不會是能和平共存的疾病。

「哥哥每次講到飛雄哥哥時的表情會不一樣，我看得出來那不是對普通朋友會有的表情，就算我那時候只是小學生，也看得出來。」

小夏會知道的。母親這樣說過，但日向直到在巴西的醫院也就診過後才有心力透過電話詢問當事人究竟知道了什麼。

「……高中的時候就這樣了嗎。」

「其實哥哥國中比完比賽回來的時候表情就有點怪了。」

「居然是那時候嗎！」

他不會承認自己疑似對影山一見鍾情！

但不承認也沒意義，畢竟當時有無一見鍾情並不干涉現在的他確實對影山心懷戀慕，花吐症就是最強而有力的證據。

小夏埋藏心底的異樣感在日向一年級的寒假達到高峰，日向因為影山拒絕新年參拜的邀約而氣急敗壞，還把手機摔到床上去。目睹這一切的小夏不明白，不過就是不一起去參拜而已是有必要這麼生氣嗎。這之後她刻意留心日向的狀況，終於確認了「影山飛雄」對哥哥而言是別具意義的人。

「……為什麼不會覺得那是對隊友或搭檔的別具意義。」

「如果只是隊友或搭檔，不會看起來很難過的樣子。」

「……什麼？」

「飛雄哥哥他啊，以及哥哥你自己也常常說的，他長著一副可以騙人的臉，你們打進全國賽之後對他有興趣的人不是越來越多了嗎，也有來告白的或送禮物的。」

日向對小夏埋怨大家都被影山那張臉騙了，不知道他是個性有多糟的人，還說影山明明看起來對這些事完全不感興趣但居然說了會考慮看看──

「就是那個會考慮看看，哥哥說到這裡的時候，看起來很難過，一臉『為什麼不乾脆點拒絕』的表情……飛雄哥哥說他要去相親的時候，哥哥你應該也在想一樣的事吧。」

「……」

小夏真的什麼都知道了。

父母也是，學長們也是，朋友們肯定也……除了自己……不。

或許自己也早就知道了，只是一直佯裝不知罷了。自欺欺人了好幾年，終於嚐到了惡果。

兩情相悅或死心放下嗎，對日向而言根本稱不上是選擇，他的目標永遠只會有一個。

紫藤的花語早已代表了他的決定。

今年的世俱盃正好由義大利主辦，但舉辦地點並非是他倆較為熟悉的羅馬，而是米蘭。羅馬的話即使是影山也能導覽得有模有樣，但羅馬以外的地方就沒轍了。雖然將日向賽後的時間訂下來了，但直到世俱盃落幕、心思從比賽之中抽離後，影山才想起自己根本還未有具體的觀光行程──畢竟幾週前他光是邀請對方就用盡了所有的勇氣，從未想過邀約成功之後的事。

往年都是日向安排行程的，與自己不同，日向無論是去哪，對象是誰，都能讓同行者盡興，與自己不同……

影山用冷水洗臉。

不愧是義大利的冬季，夠冷，讓腦袋冷靜一下將過於負面的思考趕出去正好。都還沒出征就先打了退堂鼓，這可不是一位盡責的勁敵與搭檔該有的心態。網路遊記還少嗎，搜尋一下總會找得到有用的資訊，而且相較於一般觀光客自己還有精通義大利語的優勢在，再不濟也有隊友能問，明天閉幕式後才會與日向會合，他還有時間做最後的準備。

「米蘭當然是去教堂啊！」

隊友們的回答相當一致，網路搜尋率先跳出來的項目也是米蘭主教座堂，教堂旁的艾曼紐二世迴廊同樣是購物熱區，附近還有步行就能到達的、繪有達文西著名畫作〈最後的晚餐〉的恩寵聖母教堂，逛個一天應該不成問題──

「不過我覺得迴廊裡的商品你們大概不會想買，雖然買得起。」

「對。」

「而且達文西畫作的教堂要先預約，現在才預約大概沒辦法吧。」

「對。」

「……」

成也隊友敗也隊友，還以為是救命稻草但稻草卻自己斷了，還是乾脆拉車去羅馬？至少在羅馬可以當個稱職的地頭蛇。

「但不要緊！就算不買東西也很好逛！氣氛！氣氛！」

「在教堂求婚也很有氣氛！」

「求、」

他沒打算對日向求婚，他只是想好好把自己的心情說出來──

「但告白後不就是以結婚為前提的交往了嗎，你不想跟日向交往並結婚嗎。」

他怎麼可能不想，但那種事、

「既然會想就貫徹到底啊！不要去想被拒絕後的事！等真的被拒絕了再想！」

「但我不想死纏爛打……」

「飛雄──！」

隊友們看起來快抓狂了。

「誰跟你說要死纏爛打的！是叫你不要以被拒絕為前提！」

「你在球場上大膽多了！倒是把在球場上的氣勢分一點過來啊！」

「難道你舉球前就預期會失誤嗎！」

「我這幾週應該沒失誤吧。」

隊友們看起來更累了。

影山其實比誰都清楚自己的確太過裹足不前，沒想過邀約成功後的可能，告白亦然，考慮的都是被拒絕後的事──畢竟無論是喜歡誰還是對誰告白都是第一次啊！會緊張也是無可厚非的吧。

隊友們終究沒放影山自生自滅，為他鉅細靡遺地安排了以米蘭主教堂座為中心的觀光行程。記事本的註解眼花撩亂，雜亂的畫面與影山的心境如出一轍。

影山在睡前反覆確認內容，明明暗號表比這複雜多了，明明學習義大利語與英語要更加枯燥乏味，但影山仍認為這是他有生以來碰過最為棘手的難題，果然只要與日向扯上關係就不會好過──

直到清理床鋪上星辰花的次數達到二位數後，影山才終於放下筆記本果斷就寢，畢竟要是咳到進醫院那再詳盡的計畫也只得付諸流水，久經訓練的身體很識相，影山並未輾轉反側，很快就睡著了。

影山說會來ASAS下榻的飯店接自己，日向於是抱著行李袋乖巧地坐在大廳，並不時與離開飯店去觀光的隊友們打招呼。過去由自己開口邀約時也是由他去接影山的，現在立場反過來了，日向為此坐立難安，不禁心想影山是否也曾像現在的自己一樣緊張……

「不，一定不會，而且跟朋友出門本來就沒什麼好緊張的。」

自問自答得出有點可悲的答案，日向再次感嘆過去多麼虛度光陰，但即使那時就有自覺也不過是提前發病的時間罷了，而且高中時還朝夕相處呢，要是當時就罹患了花吐症會有多難受啊，每天都要面對單戀的人而對方還渾然不知……

「呆子，發什麼呆啊。」

「哇啊啊啊！」

「公共場所不要大吼大叫。」

「……」

影山不知何時已經到了，大概是喊了很久自己都沒反應吧，所以表情看上去有些不耐煩，但就算自己理虧這也不是邀人出門應該要有的態度喔影山飛雄！日向起身後不輕不重地撞了影山一下作為反擊，影山也不甘示弱地撞了回來。兩人謹遵公共場所不該大吼大叫的常識，小聲地拌嘴，直到搭上地鐵時日向才想起來應該先詢問他們要去哪裡。

「當然是先去旅館放行李啊。」

「啊，對對……」

果然是太緊張了吧，連這種事都能忘記，還因為聽到旅館一詞而心跳加速，又不是思春期的國中生……不對，都要邁入三十大關了才情竇初開，應該比國中生還不如。

「那明天要去哪裡？」

「來米蘭就是要去教堂吧。」

「啊我知道，蓋了幾百年那座。」

「對，就那周圍，我們可以搭路面電車到處走走，隊友說教堂旁的二世迴廊與遠一點布雷拉街區滿好逛的，不買東西也沒關係。附近也有城堡，有很大的草坪。晚一點看要不要去運河區找地方休息吃飯。」

「……」

「幹嘛，你那什麼臉。」

「你的行程是不是隊友幫你安排的、痛！打我！」

「公共場所不要亂叫。」

「不就你先動手的！」

日向雖然降低了音量但不代表就會善罷干休，他伸手往影山大腿捏了一把，影山吃痛但又不能大叫，只能惡狠狠地低頭瞪人。

可惡，就算瞪人這臉還是很好看。

「……下車了！注意你的包包，不要被搶走了！」

「會被搶嗎！？」

「你在巴西待久了會不知道嗎！」

「巴西是巴西！」

兩人在人滿為患的地鐵站快步移動，沒多久就聽到有人大呼小叫被搶劫了。畢竟曾親身體驗過扒手，身材在義大利也算不上高大，還帶著稚嫩的東方臉孔──日向有些緊張地往影山身上靠，可能真的放心不下又或者是下意識吧，影山的手按住了他的肩膀，讓日向挨在自己身邊避免離得太遠。

不過這麼一個小動作日向的心跳就整個亂了，連喉嚨都湧上熟悉的麻癢感，他暗叫不妙，藉口要去洗手間就衝了出去，跑進隔間後一放鬆下來生理反應立刻壓制不住，他咳個不停，紫藤也不斷從口中吐出，本該是美麗的花瓣如今淪落在廁間看上去格外狼狽與諷刺。

等咳嗽的勁頭過去，急效藥也開始發揮作用後，日向才有餘力可惜剛才的懷抱。影山戴著手套，自己也穿著大衣，身上理當不會留下任何餘溫，但他卻有股溫暖被撤走的寒意。

「……別鬧了！振作一點！」

重頭戲在明天，怎麼能還沒開始就先退縮，這可不是一個合格的搭檔與勁敵！有感再胡思亂想下去或許又要開始吐花了，還可能讓影山察覺到不對勁，日向趕緊整理好儀容離開廁所，一走出門口就看到倚著牆在等他的影山。

「你能不能改改一碰到大比賽就衝廁所的毛病。」

「我有什麼辦法！肚子就真的會痛啊！」

嘴上嫌棄，但每次都會在門外等他的影山。有些事即使他們已不是高中生了仍不會改變。藥效持續的時間內不會再咳出任何花瓣，日向穩過呼吸，確保自己說話不會透露出任何事後才出聲呼喚影山。

帶著日向來到下榻的飯店後，影山以自己累了想先洗澡為由率先進入浴室。浴室門加玻璃門的隔音效果仍然有限，但有總比沒有好，他摀住嘴，留意不讓自己的聲音太大，輕咳幾次後總算將喉嚨裡的星辰花全吐了出來。

高中都沒這般發作過，果然一旦決心說出口就不同了嗎。

日向倒是看不出有什麼不同，和往常一樣──半年前自己說要去相親時還滿臉不以為然，今天卻完全不問結果，是覺得無所謂呢，還是在等自己主動開口呢，影山無從得知，但又慶幸日向沒問，畢竟要是日向問了他也不曉得該如何回答，以防萬一，應該要事先準備好答案……

……還是要在他詢問時直接告白？說相親全部破局，因為自己已經有喜歡的人了，而那個人就是你──

「……別開玩笑了！」

情商再如何低落還是明白這種順著話題的告白方式有多糟糕，告白成功的機率本來就已經很低了，沒必要再讓它更低，安分地照著計劃才是上策。

影山打算在機場告白。

這樣一來就算失敗也不怕尷尬，因為馬上就會分開各自回到羅馬與聖保羅，不必在旅館大眼瞪小眼──雖然被隊友嘲弄過於悲觀了，但影山認為這是為雙方保留空間，畢竟他最擔心的就是日向感受尷尬而改變對自己的態度。拒絕不可怕，可怕的是之後的事。

影山相信日向會包容他。

所以他也必須拿出對等的態度。

不死纏爛打，不讓日向感受難堪，單純地表明自己的心意。

花吐症能否痊癒已不重要，我只想把這份藏了十幾年的心意說出口，好好說出我喜歡你。

畢竟剛經歷過幾週高強度的比賽，他們睡得比平常還晚，影山原本還想再睡會兒，反正行程不緊湊，不需要拉車，但日向的情緒似乎有點亢奮，眼看影山不起床就拿著枕頭壓上來惡作劇，影山被壓到差點缺氧，氣得破口大罵，日向一溜煙地跑出房避難，一時半會大概不會回來了。

「那個呆子！最好就不要在旅館裡迷路！」

多少會擔心人跑不見，影山以最快速度打理好自己後就走出房門，卻看到日向直接蹲在門口。

「……你在這種地方做什麼。」

「怕迷路所以在這裡等。」

「那一開始就不要跑出去啊呆子！」

「還不是因為你賴床！笨蛋！」

兩人小聲鬥嘴，來到旅館餐廳後也不得安寧，等到終於要出門時上午已過了大半。

第一站是米蘭主教堂座，進入教堂要門票，影山有事先準備好電子票券所以可直接排隊入場。廣場上到處都是人，還有兜售紀念品的小販，影山注意到日向在四處張望──

「那些都是惡質推銷的你不要隨便被他們靠近，手也不要伸出去。」

「惡質推銷！？」

「直接把手環綁到你手上然後纏著你收錢。」

「直接綁上來！？」

「還有花，往你手上塞花再收錢。」

「花也能惡質推銷！？」

「手心也不要朝上，會被倒鴿子飼料然後收錢。」

「義大利到底是什麼樣的地方！？你到底是住在什麼樣的地方！？」

「巴西治安不是也不好嗎。」

「巴西是巴西！」

自己還好，但影山是真的挺擔心日向受害的，畢竟……

「你一定在想很失禮的事。」

「……我沒有。」

「最好是沒有！我們都認識多久了不要以為我看不出來！」

「要進場了！」

「不要轉移話題！」

進入教堂內部後還是會看氣氛，兩人不再吵鬧，安安靜靜地參觀。

外部就已經很壯觀了，裡面同樣驚人，玻璃彩繪，禮拜堂，高聳的梁柱，壁畫，還有數也數不盡的雕塑……整座教堂本身就是巨大的藝術品，也難怪建造會花上好幾世紀。

他們最後來到塔頂，高處的風有點強，兩人的禦寒裝備十分齊全，出身日本東北也對寒冷有一定抗性，但仍是因冷風而縮了下脖子。

影山靠近牆邊俯視整個廣場，看著廣場上渺小的人影，突然感同身受自己也不過是個渺小的人類。在球場上叱吒風雲，脫下球衣後只是個普通人，還是個連自己心意都難以開口的膽小鬼。

但他終究選擇不再逃避。

無論告白的結果如何，這幾天都會讓影山永生難忘。

醒來時影山還在睡，跟在夢裡一樣，安靜的，沉穩的，睫毛好長啊，但這次不是夢境，是現實，日向的喉嚨又開始癢了，他悄悄用了藥，還為了將這份悸動藏回胸口而開始大吵大鬧──反正影山只會當自己是跟他在玩，什麼也不會發現。

他們參觀完教堂後由影山帶路步行前往布雷拉街區，日向不著痕跡地偷瞄著身旁的人，盤算著究竟要何時告白。

剛才在教堂時差點就說出口了，影山看著遠方的表情讓他突然按捺不住自己的衝動──可是，可是啊……教堂雖然很適合告白，但氣氛就是不對──大概是因為離他們的生活經驗太遠的關係吧。

一起上課的教室，一起回家的路上，一起打球的公園，又或者是烏野的體育館，還是聯賽的球場……這些充滿回憶的地方都與教堂沒半分相似。

教堂很美，也很壯觀，但日向並未感受到發自內心的激昂與澎湃，他會按捺不住是因為影山，而不是教堂，更不是因為當下的氣氛。若那時說出口應該也無法好好表達自己的心意吧。

「喂，不要老是發呆，小心被扒手盯上。」

「……為什麼老是要提醒我這件事！？義大利的治安真的太糟了！」

「畢竟是觀光區。」

「你難道被搶過嗎……不，你這臉大概沒人敢搶……不要動手！」

「嘖！」

知道影山不可能對自己的嘲諷坐視不理，這次日向成功閃過了意圖對自己施暴的手，並抱緊斜背包往前跑，本來還想對影山再做個鬼臉，肚子卻不識相地在這時響起。日向滿臉通紅，影山則泛起壞笑，但正準備開口調侃時就換他的肚子響了。

「……」

「……」

這時不管是誰開口誰都是輸家，兩人有默契地同時閉嘴，繼續朝目的地行進。

雖然獨立的小店各有特色，但特地拜訪連鎖店的起源也別有風味。他們討論過後決定到出身米蘭的烘焙連鎖店吃午餐。沙拉，三明治，當然也有義大利必不可少的披薩。日本人吃飯還是習慣喝點熱的，又是冬天，所以也點了濃湯。

「說起來這間，我去東京的時候你也帶我去吃過吧。」

「嗯，義大利的隊友推薦的。」

「在日本吃義大利人推薦的義大利餐廳……」

「你明明就吃得很開心。」

「我又沒說不喜歡！」

他們還在阿德勒與黑狼打球時就經常於賽後約出門，主要是東京與大阪。連鎖店的味道都差不多，日向喝著濃湯，熟悉的味道倒是讓他有回到東京的錯覺了，唯一的差別大概只有在點餐時用的不是日文，而是義大利語吧。

他們邊吃邊聊，吃到一半時突然有客人拿著菜單靠到桌旁，影山關於扒手與搶劫的警告言猶在耳，日向警戒起來，但一看到來者是東方女性警戒就轉成了困惑。

「不好意思聽到了你們的對話，是日本人吧，可以幫我們翻譯一下菜單嗎？義大利語實在不太好懂……」

困惑獲得了解答。

搭訕的手法過於拙劣了，這家餐廳是在東京也有的連鎖店，手機查找翻譯同樣並非難事，若是問路或臨時有需求而求助還好理解，在餐廳詢問菜單怎麼看都只是藉故搭訕。

……但影山這麼遲鈍的人就是有可能聽不出對方的弦外之音！

影山不疑有他，真的中規中矩替她們翻譯了菜單，可能沒料到影山居然沒意識到這是在搭訕吧，其中還有人靠得更近了些，試著從菜單擠出更多問題。日向咀嚼著三明治安靜地看她們表演，如果影山不會辜負自己的期待，那應該差不多要「出事」了──

「那，那個，如果方便的話是否可以交換聯絡方式呢，因為之後還可能有問題……」

「妳們的手機沒辦網路嗎？」

「……欸？」

「因為比起打電話問我，查網路應該更快吧。」

「……」

一群人邊抱歉邊離開了，至少碰了軟釘子後還是挺有禮貌的，但當事者可能完全沒意識到自己給了軟釘子吧──日向在心底偷笑，影山還真的從頭到尾都沒發現這是搭訕，可惜了這張臉，明明個性也不算壞，就只是遲鈍了點，要不然根本不缺對象……嗯？

「影山啊。」

「嗯？」

「是說你相親結果怎樣。」

「噗、」

影山在最後一刻閉緊了嘴沒讓湯噴出來，但仍是嗆到咳了好幾聲。看這反應，應該也不用等他回答了。

「全數陣亡啊……」

「……不知道就不要亂說！」

「看你這樣我就知道了，而且你連剛才那些女孩子是在搭訕你都沒發現，相親八成也掌握不了氣氛吧。」

「那是在搭訕？不是在問翻譯嗎？」

「你還真的是不會辜負我的期待欸。」

「哈？」

日向慶幸影山相親不成，也因自己的慶幸而升起罪惡感，但他這次倒很坦然，意識到這就是嫉妒心後也能夠以平常心面對了。相親又如何，那些女孩絕對沒比自己還了解影山，而且在影山心裡一定是我的份量比較重。

「……你要笑到什麼時候！」

「我們下一站要去哪裡！」

「少轉移話題！呆子！」

如果是這樣的氣氛，自己應該就說得出口了。

今天最後一站是斯福札爾城堡，其實時間尚早，但冬天太陽很快就下山了，影山不建議晚上繼續觀光，這部分日向倒是相當配合，即使不是羅馬但畢竟是在義大利，影山的經驗比日向要豐富太多。

斯福札爾城堡在過去曾是貴族的休憩所，還請了達文西來作畫，如今做為博物館使用，除了達文西的手稿外也另有展出米開朗基羅的雕塑。

影山與日向都不是多有文化底蘊的人，但至少達文西與米開朗基羅還是聽過的，而且這幾年在海外觀光多了，對文物參觀也有一定心得。他們在館內參觀，從藝術區到考古區，並走遍了整個畫廊，但比起文物，身為運動選手的他們還是對戶外空間更有興致。

兩人來到城堡後方的公園與草坪，今天天氣很好，沒有落雪，積雪則有一定厚度。在宮城出生長大對雪是又愛又恨，但現在身為觀光客不需自己剷雪玩心就上來了。他們堆起了雪人，又為了雪人該如何裝飾而吵起架，最後索性用雪仗來一決勝負。

「我們上次打雪仗是什麼時候啊！」

「哈！？高中吧！」

「又是高中啊！」

他們打到太陽微微西傾才停手，還因為忘記先設定輸贏的條件所以只能算不分勝負，滿頭大汗一場的結果是白打了，但雙方都沒有怨言，畢竟無意義的勝負他們每天都在進行，根本不差這一場。

「我們高中常常這樣吧！」

「啊？你說平手嗎？」

「走出體育館的時候正好太陽要下山了！」

原以為還在競爭的話題，下一句出來才知道是在說什麼。他們總是練到比別人晚，還經常練到月亮都高掛在天上了才被警衛趕回家。太陽下山就結束多半有外部因素，像是被隊長警告訓練過度，或者是隔天有比賽要提早休息，偶爾也有因體育館要維護所以不得不先離開等原因。

影山很喜歡離開體育館後那一小段時間，是與日向單獨相處但又不只是打球的時間，他們會一起去牽車，漫步在夜晚或夕陽的街道上，然後在岔路分別。

日向趨著車，離自己越來越遠的背影是影山永遠忘不了的風景，望穿秋水，看著心愛但從不屬於自己的人逐漸遠去總讓他心口酸澀，但又想著還有明天，還有後天，他還可以趁著近水樓台再看上幾年。

「我最近常夢到那時候的事啊，我們高中的事。」日向突然停下腳步：「有時是夢到我們在搭車，有時是夢到我們一起走回家，夢到很多很多，但都是高中時的事。」

你知道為什麼嗎？

日向輕聲詢問，但影山怎麼會曉得呢，他也經常夢到過去的事，但理由肯定與日向的不同，他回應自己認為最有可能的答案：「你最近是遇到瓶頸了嗎。」

「哈！我就知道！這就是你會說的話！果然不會辜負我的期待！」

「現在是想找我吵架嗎。」

「沒啦，只是在想……你就是這樣子啊。」

太陽開始西沉，因寒冬而結霜漫雪的草坪也染成一片橘色，日向佇立在雪原上。

「我知道我會做夢的原因……當然不是因為瓶頸！」

「嗯。」

日向重新抬起腳步，他跑了起來，在雪地上落下一道道腳印，又起風了，禦寒的毛帽被吹到地上，可日向卻也沒撿起的打算，兀自向著夕陽跑去。

那義無反顧的背影讓影山想起日向驅車離開的景色，但與當時不同的是，日向並沒有要回去的地方，他們今天還是得一起回飯店，影山不慌不忙，抬起腳步慢慢跟上去，卻看到日向做出預料之外的舉動──

記憶的日向，頭也不回。

但現在的他，卻突然轉身，與自己相視。

是錯覺嗎，因為背著光而看不大清楚，但日向的表情似乎有些泫然欲泣。影山看見日向將雙手舉起，做出呼喊的手勢，是要講「作夢的原因」吧，他朝著自己吶喊──

「……我喜歡你！」

那一刻，周圍失去了聲音。

影山第一次懷疑自己的聽力是否出了問題。

「我！日向翔陽！喜歡影山飛雄！喜歡得不得了！」

影山終於回神，但這下不只是懷疑聽力了，該不會還沒醒吧，這是夢吧。

喜歡？

日向喜歡自己？

喔，是指隊友朋友搭檔勁敵吧，對，一定是這樣……

「咳！咳咳！咳──！咳、」

但下一刻日向咳到像是肺都要被咳出來的聲音卻讓影山徹底愣住了，他聽過這種咳嗽聲，自己再熟悉不過了──不會吧。

感受到心臟在跳動，胸口在疼痛，喉嚨在發癢。

日向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原先摀著嘴的掌心攤開，影山清楚地看到了，手心上，與自己相比要小的多的手掌心上，滿載著雙手幾乎捧不住的紫色花瓣。

紫藤。

罹患花吐症後影山曾去了解過的，花吐症的代表花朵之一。他確實記得，紫藤的花語是──

「我！喜歡你！看到我手上的花了嗎！我喜歡你喜歡到快死掉了！你這混蛋一定聽都沒聽過什麼是花吐症！我告訴你吧這些花都是我吐出來的！托你的福我藥都吃了大半年──咳、咳咳！」

日向把手裡的花瓣全亮給影山看，還加碼咳了幾聲吐了更多的花出來，但多少有這是傳染病的自覺所以沒讓花辮到處飛舞。影山看著日向邊咳邊吐花邊跳上跳下盡可能將花瓣握在手裡，竟不合時宜地認為這畫面有些滑稽。

但是，跳，又是跳，他總是在跳──當年也是那起跳躍讓自己再也無法從他身上移開視線，即使發病在高中，可早在那之前心就已經全給出去了，早在那時就注定自己將永不變心。

我看著你，我一直看著你。

「我喜歡你啦！聽到了嗎！我還不知道自己到底喜歡你哪裡但總之我喜歡你！雖然一想到自己八成會被你這混帳無情地甩掉就很難受但不講出來更難受！」

無視影山的驚愕，或許驚愕的態度也在日向的預期之內吧，畢竟突然聽到隊友朋友勁敵搭檔對自己告白一定都會反應不過來，影山自己也是這樣想的，因為他計畫對日向告白時也抱著會被狠狠拒絕的心態──日向如連珠炮串滔滔不絕地控訴，說是告白但更像是埋怨，影山越聽心臟就越跳越快，但胸口，喉嚨──不痛，也不會癢，他可以期待嗎，他的期待──

「一想到只有自己咳到要命你卻完全不知道就讓人火大，既然這樣還是講出來讓你跟我一起煩惱好了，你都陪我多久了也不差這次吧！搞不好煩惱久了就覺得選我當對象好像也不錯……至少跟那些告白的或相親的比起來我一定更能忍受你那爛脾氣……全世界對你最有耐心的應該沒有第二個了，連我你都不要的話你這輩子大概就沒人要了……我不是在講你壞話！雖然也真的是在講你壞話！可惡我到底在說什麼啊！」

「……你在告白。」

「對啦！我該高興至少你還有聽懂我的意思嗎──咳、咳咳！」

「你別再咳了，再咳下去就要去急診掛點滴了，還會進隔離病房。」

「你以為是誰害的！欸，隔離病房？」

我害的，影山當然不會不識趣地說出口，往前一步抓過日向的手。日向還未從影山透露出的明顯提示中回神，被這麼一抓明顯慌了，因為影山直接碰到了手上的花瓣。他亟欲甩開，但影山並未如他所願放手，反而更加得寸進尺地抱住了眼前的人。

感受到懷裡的人整個僵直了身子，但沒有推開，日向胸口強而有力的心跳打進了自己的胸膛，頭髮毛茸茸的，是同一間飯店洗髮精的香味，但仍聞得到在高中的巴士上令自己眷戀十年半載的氣味。

「日向。」

「幹、幹嘛，要拒絕就乾脆一點，我不要安慰獎。」

原來擁抱是獎勵嗎，影山感覺眼眶有些熱，得到獎品的分明是自己。

「跟我回羅馬吧，去醫院。」

「……哈？你要帶我去看精神科嗎！不要太過分了影山飛雄！我可是認真的！」

「不是精神科，是專門神經科，唔，不過巴西掛的可能是不同科，但應該都要拍X光。」

「你從剛剛開始就在說什麼、」

「我的是星辰花，從高中開始。」

日向停下了嚷嚷，是正在消化剛才聽到的話嗎……隊友說過自己在球場上還大膽多了，應該把氣勢分一點過來，他現在是真的有勇氣說出口了。

到頭來，勇氣仍是日向給的。

有你在我根本沒什麼好怕的啊，無論是不是在球場上，有你在我就無所不能。這是能怪我對你永不變心嗎，真正要負責是你才對，我的人生全栽在你身上了。才半年叫什麼叫啊，我藥可是吃了十幾年，你該負起責任了。

「我也喜歡你。」

懷裡的人無動於衷，但影山知道日向一定好好地聽著。因為雙方胸口震盪的心跳也逐漸趨於一致，這是為彼此跳動的心臟。你的喜歡，終於與我的喜歡一樣了。

【Free Talk】
這次嘗試了交錯式的寫法。隨著視角切換可以看到他們互相爆對方與自己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