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Q。影日】伊人。在花一方 (上)




→非典型花吐症,有各種私設



搖搖晃晃的巴士,像極了嬰兒床。

日向半夢半醒,名為春高,但卻是在晚冬進行,太陽刺眼但不熱燙,溫潤的熱度灑在臉上,冬天畢竟是冷的,這樣的溫度正好,日向迷迷糊糊地挪了點角度,與陽光更貼近一點,無意間靠上了另一份近在咫尺的溫度──

在他身邊的影山。

睡得很沉,呼吸平順,睫毛好長啊。

搖晃的嬰兒床。

舒適的溫度。

還有氣味。

宛如回到襁褓時的安心感。

日向昏昏欲睡,靠上影山的肩頭,再度回到溫柔的夢境。




「……影山沒來?」

「嗯?」


世俱盃的開幕式,日向習慣性往Ali Roma的方向望過去──一眼就注意到影山並不在隊伍裡,他不假思索地開口,隊友也在張望後回應的確沒看到人。

或許是因為太過習以為常了,即使每天都會聯繫,日向也不會特地向影山確認國際賽是否出席,年底的世俱盃更不會,影山簽約的球隊說是種子隊也不為過,年年都會參賽……自己的球隊也是!沒有輸!

影山不會無故缺席,更不可能是因為實力不夠而被換下。日向比誰都清楚影山的實力,也對他有信心,所以如果沒出席……是因為發生了什麼事嗎?

一想到這就有些不安了,開幕結束後日向立刻拿出手機傳送訊息問影山去哪了,今年的世俱盃在波蘭舉辦,和義大利的時差不大,但影山也不見得會立刻看到……才這樣想,影山就已讀了,回覆得也很迅速。


得了流感所以不去比賽了。


「哈!?」


日向看到這行訊息驚訝到差點拿不穩手機,隊友也被他的驚呼嚇到,日向頻頻道歉後又將注意力回到手機上,確定自己真的沒看錯──影山生病了。

影山生病了!

這種事即使是朝夕相處的那三年日向都沒看過幾次!明明前天聯絡時都還很正常……不對,這時間推算下來……影山瞞著自己?太過分了!

實在太在意影山的狀況了,日向索性去找對方的隊友問個清楚。影山的隊友也很熟悉日向,他們甚至一看到日向就主動提起影山的事,簡直像早就知道日向為何而來,雖然日向的確為此而來。


「超嚴重的!還在隔離病房掛點滴!」

「那、那麼嚴重嗎!?」

「不要嚇他,吊點滴也只是第一天的事,隔天就出院了。」

「但醫生說還具有傳染力,不能去人多的地方。」

「而且也還沒完全康復,所以就不能來比賽啦。」


影山的隊友們七嘴八舌談論影山的病況,活絡的氣氛完全感受不到對當事者的關心。但這並非不在乎,不如說正是因為知道情況沒有大礙所以才能這般侃侃而談。隊友的態度總算讓日向懸著的心安定下來,影山的隊友也明白日向的心情吧,一會兒拍他的背一會兒拍他的肩,雖然跟自家隊友也沒少過這種互動,但義大利人又更加沒距離感。


「飛雄可以照顧好自己的。」在離開前,一位隊友對日向說道:「你不用太擔心他也沒關係。」


他現在確實不太擔心影山了,他也相信影山一定可以照顧好自己,畢竟那可是影山飛雄啊!日向再次道謝,揮揮手後回到了自己的隊伍裡。


世俱盃結束後緊接著是聖誕暨新年連假,日向原以為終於能碰面了,結果影山今年卻留在義大利過年!說是症狀即使消緩了但仍不建議長途跋涉,從未生病過的人一旦生起病來聽說會特別嚴重,影山又是個對旅途移動較沒輒的人,不回國情有可原,但日向仍為此感到可惜。

一年已見不到幾次面,世俱盃沒碰頭,過年也遇不上,下次再會八成要等賽季結束之後了,而影山通告又多,也不曉得到那時是否會回國……

……自己是不是太在意影山了?

日向突然意識到這件事,意識到就覺得有些丟臉了,但他意識到的時機實在算不上好,正巧不巧是在與前隊友的聚會的當下──還是在脫口而出「好想見影山啊」這般與撒嬌無異的話語之後。

說出口的話覆水難收,日向看著前隊友聽到發言後們逐漸泛起的笑臉,就知道這次聚餐餘下的時間裡都不好過了。


「想男友了?」

「不是啊啊啊啊侑學長不要亂說!」

「想影山山就大方說出來啊!啊剛才已經說了……那就多說幾次吧!還是我幫你跟影山山說、」

「師父拜託不要!」


日向紅著臉大聲駁斥,還引來餐廳裡其他人的注意,他只好降低音量小聲抗議。


「影山不是我男朋友!我們沒在交往!」

「但跟交往差不多了吧,而且小翔陽你啊,想飛雄的程度實在非比尋常。」

「因為影山是我很重要的搭檔跟勁敵啊!從以前就是!」


早在高中時期兩人就被開過不知道多少次這種玩笑,但影山總會皺著一張臉說別鬧了,日向則會氣呼呼地否認,他也是想交可愛女友的,這陣子還跟著隊友去參加聯誼,只是到現在都還沒遇到心動的對象而已……即使他倆真的形影不離也不見得就要被湊做堆吧!


「好好好,還不是男友、」

「沒有還!」

「好喔──不是男友,但你確實想他了吧。」

「唔。」


這的確是無法否認,但也沒辦法吧,畢竟真的很久不見了──


「抱歉在你們說得正精彩時打個岔。」佐久早原本默默看著他們胡鬧,卻突然伸出手示意先暫停,甫出口就語出驚人:「日向跟影山並沒有真的好久不見吧,我記得去年九月還一起去機場不是嗎。」


不提都忘了,一提才想起來。

日向的SNS像過動兒一樣時時刻刻都在更新,去年九月他也發過文,內容正是佐久早剛才所提到的事。他發了一則在機場的動態,關鍵字不只帶上影山,還附上了讓影山在背景入鏡的自拍照。

去年九月到今年一月,以學生來說是好久不見的時間,但以成人後各奔西東為前提來看幾個月的間隔確實稱不上久。宮侑與木兔聽佐久早提到後也回想起來了,看著自己的表情更加一言難盡。


「明明就不算是好久不見,卻覺得好久不見,果然是真的很想他呢小翔陽。」

「……」

「真的不考慮跟影山山說一下嗎,他聽到你很想他應該會很高興喔!」

「……不用了!而且影山大概只會笑我。」


八成會一邊說他是呆子一邊嫌他有時間想這些不如多練點球吧!雖然很殘酷但日向太了解影山了,影山的個性就是這樣。

如果要比誰更忍不住思念的話,日向不得不承認自己敗得體無完膚,因為他很想影山,但影山一定不會像這樣想自己──

──怎麼突然覺得有點難過?


「你第一次去巴西的期間有跟影山碰過面嗎。」

「嗯?沒有喔,沒時間碰面吧。」

「影山不是有去里約奧運嗎。」

「但他是去打奧運的……」


又不是來見我的。

日向把這句話吞回肚子裡去,並想起及川學長也問過自己同樣的問題。他在巴西有整整兩年沒見過影山,影山忙著奧運與職賽,自己則忙於修行,兩邊從未提過要不要見面。


「你那時有想過影山嗎。」

「……是有,但性質不太一樣。」


日向回想起自己初訪巴西時的不適應,各方面都不算順遂,孤身在外的寂寞感很難受,難受到差點無法打起精神。他懷念烏野,懷念隊友,當然也懷念影山,但他懷念的是故鄉的一切,而不單單只有影山。


「所以這樣想他是第一次吧。」

「……」

「要比見不到面的時間,那兩年更久,那就代表不是時間的問題。」

「……是這樣沒錯。」


那究竟是為什麼呢。


「是因為飛雄生病了嗎,你不是說幾乎沒看過他生病?」

「一開始我也這樣想,但是他已經康復了啊,只是還不適合搭長途飛機……」


宮侑提出了最有可能的答案,也是日向原先認為的答案,畢竟他心底的異樣感確實是在得知影山生病後才開始發酵。

昨天下午──義大利是早上──日向撥電話給影山時影山晚了點才接聽,擔心是否又發生了什麼狀況,結果聽到話筒對面稍嫌急促的呼吸聲日向才恍然大悟,緊接著就是一陣破口大罵。


「你這大病初癒的人竟然還敢去慢跑!」

「躺太久身體會遲、」

「去休息!笨蛋!


影山不只康復了還出門晨跑,難怪隊友可以嘻嘻哈哈地和自己報告現況,確實完全不用他擔心,影山好得很。


「不是時間也不是因為生病!還有其它原因嗎──我打電話問一下赤、」

「木兔放下你的手機不要再讓事情更複雜了。」

「那會不會是因為期待落空。」佐久早無視要開啟其它副本的另外兩人,繼續與日向的對話:「先是世俱盃,再來是過年,你原本沒預料到會碰不到面吧。」

「……欸?」

「你有想過世俱盃會見不到影山嗎。」

「……」


太過習以為常。

直到沒在Ali roma的隊伍裡看到影山,才想起來忘記與他確認是否會出席──


「……沒有,從沒想過。」

「過年呢。」

「從我幾年前回國後我們每年都會見面。」

「結果今年沒有,所以期待也落空了。」

「我──」

「這時候說沒期待就太明顯了喔小翔陽。」

「……」

「過年也是一樣的道理對吧!」


不知不覺已經吵完的宮侑與木兔又加入了話題。

日向確實期待在世俱盃與影山碰面,卻因為流感而沒能如願,回國過年也是,影山每次過年都會回家,但最近全都被打亂了。

或許這就是答案吧。

自己期待見到他,期待卻落空了,所以才耿耿於懷。原來自己這麼把他放在心上嗎,如果到了非賽季的日子也還是見不到面,那自己是否會比現在更加思念影山呢?

幾個月後介懷是否到了非賽季時也碰不到面的事最終沒有發生,影山回國了,日向立刻就約了對方到高中時常去的公園打球,騎著腳踏車來到公園時日向一眼就看到了默默墊球的影山,讓他有股宛如隔世的錯覺。即便每天接通電話,但實際見到人的感覺就是不同,觸手可及與隔著螢幕天差地遠。


「影山!」

「喔。」

「居然會得流感!說好的身體管理呢!」

「都去年的事了,囉嗦,發燒退場的人沒資格說我。」

「我至少是打到一半下去,你連上場都沒有,應該是我贏吧。」

「你那是沒管好自己,我是被傳染,狀況完全不一樣。」

「抵抗力強就不會被傳染。」

「你這句話敢對其他得流感的人說嗎。」

「這次真的是我不對。」


一吵起架來相處的自在感便回到身體裡,異樣感完全消弭了,日向嚷嚷著要影山趕緊傳球給他,影山嘴上雖然說他煩死了,卻還是好好把球墊了過去,兩人一來一往邊墊球邊閒聊,這半年來盤據心裡的疙瘩簡直像個笑話,完全不復存在。


「你假應該都請好了吧!非賽季比新年連假還好安排,也該約山口他們出來好好聚一下了,回去和他們討論一下吧。」

「……不……」

「嗯?」

「我不去,沒空。」

「……哈?」


溫潤舒適的氣氛因為影山的拒絕而突然凍結,日向腳底一陣涼。

跟同年級的聚會,影山居然不去?


「你──」

「義大利那裡還有其它事所以不能在日本留太久。」不知道在急什麼,影山在日向出聲的當下就開口解釋:「這次只是回來處理一點事情的。」

「……」


不能在日本留太久?只是回來處理一點事?

畢竟是職業選手,對排球的反射動作早已沁入骨髓,球穩穩地回傳。日向表面處變不驚但內心實際上掀起了萬丈波瀾,無論是誰都發現了對方的不對勁,但雙方仍若無其事地墊球。


「……所以今年不能一起搭車去機場了嗎。」

「嗯。」

「你什麼時候的飛機。」

「一週後。」

「才一週!?那不是幾乎沒留到嗎!你到底是要忙什麼啊!」

「……總之,接下來很忙,都沒空。」

「……」


很忙。

沒空。

以及刻意轉移話題的態度。

影山的話中有著太多顯而易見的蹊蹺。

高中時約影山出門也不是沒被拒絕過,但影山拒絕從不會是「很忙」或「沒空」這種空泛的理由。邀他去新年參拜會直接說「不去」,如果有事也會明確地說「要去備戰奧運」或者「隊裡那天有通告」。

要不直接表達不願意,要不乾脆告知原因,總之絕不會是模稜兩可的回應。

影山在刻意隱瞞。

胸口有點悶,日向知道自己被排除在外了,這感覺比當年從他人口中得知影山一畢業就要打職賽的感覺又更糟──因為當年影山是認為沒必要說,但現在則是刻意不說。

要是強硬逼問以影山話不投機的性格多半會露出馬腳,但日向卻按捺住這個念頭。

一方面是日向並沒有探人隱私的興趣,畢竟影山寧可破綻百出地隱瞞也不願意說,可見內容有多難堪。另一方面,明明忙碌但仍撥空來公園陪自己消磨時間,這讓日向無可救藥地認為影山已經相當有誠意了。

日向陷入沉思,斟酌著是否開口,也因為陷入沉思,所以晚了點才發現球已有一段時間沒回到自己手上了。

他抬起頭,望向影山,發現影山正看著自己,手裡拿著沒回墊的球──球靜止了才看清楚,原來他們剛才往來的球是自己出道當年送給影山的生日禮物,上頭還有不算熟練的簽名,這也太暴殄天物了吧,居然把這種紀念球直接拿來打,腦袋裡到底裝了什麼。


「……我以為你會繼續問下去。」

「哈?」沒想到竟然是由影山主動開口,日向遲了半拍才跟上話題:「你是希望我繼續問下去嗎?」

「怎麼可能希望啊呆子!」

「那你怎麼還自己提出來啊笨蛋!不然我現在問好了,你到底是要忙什麼?」

「……」

「果然又不說了?雖然很想知道啦,但不說也沒差,反正你本來就不想說吧、」

「我要去相親。」


與影山並不相稱也過於陌生的詞彙猛地岔入對話。

日向沒能立刻理解。


「……哈?」


最後只能發出困惑的單音,影山肯定發現他的狀況了,但仍不知道在急什麼,自顧自地闡述著日向原先想明白的事。


「這次回來就是去相親的,然後、義大利那裡也是,隊友介紹了對象給我。」


感覺器官接收聲音後轉換為神經訊號,但訊號卻未能被大腦成功解讀,人也會當機,說的或許就是這種狀況,腦袋像是被沉沉敲了一記,日向有些混亂,影山說的明明是日文,他卻從剛剛開始就聽不懂了。


「畢竟也到年紀了,退役之後的事也要考慮。」

「……」

「你就沒想過嗎。」

「……呃?」


直到問話丟過來,被點名了,不得不回應──日向的眼神這才重新聚焦,腦迴路開始運作,重新思考──他看著影山手上的球,看著影山的手,看著影山的臉,眼睛,睫毛──相親──剛剛是說,相親吧,對,相親……他問我什麼?沒想過嗎?想什麼?喔,是相親吧,也到年紀了,沒錯,自己應該也是,應該……不……


「沒……沒想過,還沒想過,家裡也沒催……」

「我倒是被問過不少次了。」


原來影山的家人會在意這件事嗎……


「被家人要求才去……那跟你相親的人也太可憐了吧。」

「我也這樣覺得。」


那你還去。

就不要去啊。

日向差點就口無遮攔。


「不過就算不適合也要好好赴約再拒絕吧。」

「……」


以拒絕為前提的相親真的有必要去嗎,能不能就別去了?那是比同級生的聚會更重要的事嗎?


「……其、其實我以為,你應該對這種事沒興趣耶。」日向最終換了種說法來表達同樣的內容,口乾舌燥,胸口有些悶,喉嚨也帶著意:「高中的時候有多少人跟你告白你也沒反應嘛……」

「……那時候是那時候,畢竟──」


──我們已經不是高中生了。


眼前的影山簡直不像是自己認識的影山了。至少在日向的認知中,影山不會相親,不會想發展交往,不會想與誰有進一步的親密關係……

因為影山向著排球,全心全意,專心致志,他不會對排球以外的事產生興趣。

這也是一種期望落空嗎。

但比起失落感,更像是被背叛了……

……背叛?


「……那就,祝你相親順利啦。」

「嗯。」


但認為被背叛的不滿很快就被罪惡感取代,日向知道自己並未真心獻上祝福,從不曉得自己何時成為這般氣量狹小的人了。


回到家時魂不守舍的態度一眼就被母親看穿了,她有些擔心地詢問,日向眨眨眼,猶豫再三後還是沒能說出口,即使他很清楚自己的態度根本什麼也藏不住。


「你們吵架了?」

「不,沒有吵架……沒事啦,只是聽到一些比較驚訝的事,但我們沒吵架。」


母親臉上的擔憂並未褪去,再待下去或許會忍不住全盤托出,日向再次強調自己沒事後就趕緊回到房間裡,一將門關上,不講道理的委屈便浮上心頭,連眼眶都有些發熱。


好奇怪。


影山好奇怪。

自己也好奇怪。

從影山得到流感後許多事情都變得奇怪了,是超出預期的關係嗎。預期會見到影山卻沒見到,預期影山不會想成家立業卻得知他要去相親了,這全都是過去的自己不會預料到的事。


「相親……」


你就沒想過嗎。


「怎麼可能想過啊……」


即使說過不少次想交可愛的女朋友,也參加過聯誼,但往往到了現場才感受到自己似乎並未真正熱衷於尋找對象,聯誼如此,更何況是相親。

日向自行理解是因為對排球一心一意的關係,才裝不下其它想法……自己是這樣,那影山也應該是這樣──所以才會感覺自己被背叛了。

但日向也很清楚這種想法對影山並不公平,背叛的不滿也因此轉化為罪惡感。

影山的生命中不只有排球了,自己應該為影山感到高興。

如果相親的結果很好,影山有了可以珍惜他、而他也想珍惜的人,自己應該要為他感到高興。

對,應該要高興……


影山的相親不知道會不會有好消息。

如果穩定交往了會向大眾公開嗎。

要是結婚的話會在哪裡舉行婚禮啊。


明明要高興的,怎麼會越想越難受,日向背靠著門板慢慢坐下,出門前的好心情已蕩然無存,原先以為異樣感在見到影山後就會煙消雲散──的確是煙消雲散了沒錯,但得知影山要去相親後取代異樣感的是更加難以消化的情緒,相比下維持原樣或許還好過一些。

幸好離世俱盃還有大半年。

年底時,自己就不會再這麼奇怪了吧。

影山說的沒錯,他們已經不是高中生了,不可能永遠學不會長大……正如影山想拓展人際,既然這是好事,那身為隊友、朋友、搭檔與勁敵,下次再見到面時,如果順利的話,一定要給對方真心的祝福才行……如果順利的話……

真心的……祝福他……


「……不要……」


不想要,影山和誰交往或結婚啊。

因為、因為……


……因為……?


但自問自答沒能得到答案,因為下個瞬間,所有的思緒便遭突如其來的疼痛硬生生中斷。

心臟,胸口,喉嚨,整個上半身的內腔,在日向低喃過後倏地劇烈疼痛。


心臟像是被人揪住般倏地緊縮。

胸口宛若被石頭迎面撞上。

喉頭除了疼痛外還有非比尋常的麻癢感。

緊縮到無法呼吸。

被撞到連最後的一絲空氣都擠出肺葉。

癢到他忍不住伸手抓向脖子──

──但不知是否慶幸,日向還來不及動手內腔的疼痛便進一步加劇,逼得他不得不停下動作。

肺部就像進水般有股劇烈的噁心感湧上,掐住喉頭,噁心與麻癢同時衝進氣管裡,日向止不住突然襲上的生理反應,一陣猛咳,咳到連眼睛都睜不開,即使坐著都無法維持平衡,身子直接倒向地板──

腦海裡浮現了那人的身影。




「呆子,你睡到口水都流出來了。」

「……別叫我呆子,你有資格說我嗎,還不是把頭靠到我身上了!」

「是你先靠到我肩膀上的!」

「上次是你先的!」

「上次是上次!」

「你們再吵就乾脆分開坐啊。」

「……」

「……」


結果下次還是自動自發坐到一塊兒了。無論是自己先就坐,還是影山先就坐,社團裡的人總是自動自發把位置空下來。

這也沒辦法吧。

雖然總是在吵吵鬧鬧,但只要待在影山身邊就有安心的舒適感。

影山也是這樣嗎。




「日向翔陽。」

「是。」


日向坐在候診室,聽到護理師喊他的名字後起身。胸口仍是有點悶,喉嚨也是,心臟仍有著被掐住的不適感,但至少還能正常步行。他回頭張望,與陪診的母親對上視線,母親揮揮手,暗示他不必擔心,日向深呼吸後走進診間。

不久前,日向在房間的地板上被母親喚醒。


「翔陽!」

「……欸……?」


他迷迷糊糊地睜開雙眼,思緒仍沉浸在溫柔的夢境裡,直到與母親擔憂的眼神對上才回想起自己發生了什麼事,原來他咳到昏過去了嗎。


「媽──咳、咳咳!」


才剛出聲又開始咳嗽,內腔不適的餘韻仍未完全褪去,但相比剛才確實沒那麼嚴重了。日向摀住嘴並試著止咳,在這時注意到喉嚨與掌心有股微妙的觸感。

咳嗽停止後,日向看向自己的掌心,看到好幾片花瓣。


「咦?」


他也在這時才發現,房裡到處都是飛舞的紫色花瓣。

在空中,在地上,在視線所及任何地方,在他剛才捂住自己嘴巴的手掌心上。

疼痛再至,日向又咳嗽了,這次他來不及用手摀住嘴,總算清楚地看到了花瓣從何而來──每咳一次,就有花瓣從口中被咳出來。

漫天飛舞的花瓣,原來全是自己嘴裡來的。


「……這是花吐症。」


昏倒前的咳嗽聲太大了,母親因擔心而來到房門口時便聽到了房裡的動靜,一開門就見到滿室的狼藉與倒在地上的日向。所幸日向並非是深度昏迷,搖了搖肩膀就恢復意識了,母親也在這之後說出了聽來陌生的病症。

雖然很想詢問什麼是花吐症,但母親欲言又止的態度讓日向察覺大概是不太樂觀的疾病,不忍心讓母親說出口,只好將所有的疑問都吞回肚子裡。


「可以走嗎?我送你去醫院,不行的話我們就叫救護車……」


日向試著活動了下,疼痛並未完全散去,不過確實能動。母親看到日向的模樣也稍稍安下心來,請日向先去門口稍等,她立刻就去牽車


「但房間裡都是花……」

「你爸會幫忙掃的,還有小夏,她今天會回來,她會知道的。」


知道,知道什麼?

在車上時母親也終於緩過了情緒,她告訴日向不必擔心,這有好好吃藥不是什麼絕症,只是一種較為特殊的疾病……確實很特殊,畢竟日向從沒聽過居然有病會咳出花來,難道現在自己的肺部裡長了一棵開花的樹嗎,母親又是在哪裡知道花吐症這種疾病的?

抱著忐忑與不安來到醫院,又花了點時間等待看診,終於進到診間時日向還有些躊躇,擔心會不會被當成神經病攆出去。他拿出事先裝好的花瓣,說自己咳出了花──


「這是花吐症。」


花吐症。

和母親說的一樣。

但為何自己聽都沒聽過的疾病母親會知道呢。


「花吐症是滿罕見的疾病,不過經常被用在創作上,文學、小說、電影……主要是愛情題材。」

「喔……」


那難怪沒聽說過了,畢竟他對愛情創作提不起興趣……

……愛情?


「正式名稱是嘔吐中樞花被性疾患。」

「中……中什麼?」

「嘔吐中樞,簡單說就是會負責嘔吐反應的中樞神經系統,嗯,然後上面長了花,咳嗽的時候會咳出來。」

「真的長了花嗎!」

「真的。」

「那那那、」

「有好好吃藥就不會出人命。」

「聽起來讓人放心不少……並沒有!」

「您會好好吃藥的,畢竟發作起來會咳到連走都走不動,還可能昏倒,既然是第一次發病那或許已經體會過了。」

「……」


確實深刻地體會過了。

咳到撕心裂肺,日向差點以為肺都要咳出來了,期間雖然短暫但他在昏倒前一刻甚至產生了自己就要死在當場的絕望感。

還想起了他。


「花吐症到底是……」

「是一種心病,但會有明顯的臨床症狀,也就是咳花。」

「心病……所以說,是指生病的來源跟心情有關嗎?」

「是。」醫生看著手上花瓣:「是紫藤花啊……」


日向對花藝一竅不通,當然也不知道吐出的花是什麼品種,直到現在才曉得原來是紫藤花。看著醫生的態度,或許紫藤在花吐症中是一種常見的花也說不定。


「花吐症有一些代表性的花朵,紫藤,星辰花,薔薇,梔子……您聽過花語嗎。」

「是指花朵代表的涵義吧。」

「是,各色薔薇有不同涵義的愛情,梔子象徵守護與永恆,星辰花是永不變心,而紫藤……代表的是執著。」


執著。

花吐症是心病,所以吐出的花也傳達了心情。但日向連自己為何咳花都不曉得,當然也不知道他究竟對什麼抱有執著。說到執著,果然還是排球吧,難道花吐症跟排球有關嗎,但剛才似乎說過花吐症經常用在愛情創作上,只見醫生緩緩開口,難不成──


「……花吐症的成因……」


日向渾渾噩噩地離開診間,直到在門口等待的母親給了自己一份溫暖的擁抱才讓他稍稍回神。兩人一起回家,房間果然已經整理過了,但父親與小夏都不在,只留了字條說會出門買個東西再回來。

他拿出背包裡沉甸甸的藥袋,過去即便得了重感冒都沒拿過如此有份量的藥,但卻在今天一口氣被開了三個月份的藥量,以及之後回巴西可以銜接療程的詳細病歷與用藥紀錄卡。

藥袋、病歷與紀錄卡──這些從醫院帶回的物品存在感強烈,將日向徹底拉回現實,三個月,這代表他所得到的疾病即使過了三個月也別想痊癒。而銜接療程,更揭示了接下來要做好長期抗戰的心理準備。

他其實直到現在仍毫無真實感,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會得這種與愛情有關的病


「花吐症的病因,是單戀。」

「……哈?」


深愛著一個人卻又無法表達心意,心中的那份愛戀最終化為朵朵盛開的鮮花,代替無法開口的自己綻放。

單戀。

這就是花吐症的病因。

他總算能理解母親為何會欲言又止了,因為這不只難以啟齒還難以置信,即使症狀很明顯,醫生與母親也信誓旦旦,但日向一時間仍無法接受。

單戀?

他在單戀啊?


「……單戀?是說,我嗎?」

「是的。」或許是為了安撫日向的錯愕吧,醫生的語氣放得更柔和了些:「花吐症的患者或多或少都有單戀的自覺,但偶爾也會有沒自覺的單戀者……」


沒自覺的人在初次發病時通常為猛爆性發作,所以會特別嚴重。日向咳到昏倒,有的人甚至會咳到休克與出血,即使被要求住院都不奇怪。


「您初次發病的情況較嚴重,也對單戀的說法感到陌生……應該是沒自覺的狀況,大概是最近,又或者是發病前一刻突然意識到了什麼,所以才猛爆性發病。」

「發病前一刻……」

「您發病前在想誰呢,那應該就是答案了。」


發病前一刻,他在想什麼呢,在想誰呢。

日向回想,記得咳花之前……他在想影山要去相親的事……

……咦?


「看您的表情,大概是想到原因了吧。」

「但,但是,不是,這不可能……」

「那有其它可能嗎。」

「……」


不可能,但也確實沒其它可能了。日向當時正在想影山要去相親的事,正在想影山,昏倒前也想著他。

自己……

……喜歡,影山嗎。


「別慌張,沒自覺的人初次發病都會懷疑好一陣子,我先前也說過了,只要吃藥就能控制,所以不用擔心,我會開給您三個月份的處方箋,還有突然發作時的急用噴劑……回診是三個月後,您這段期間就先整理好自己的心情吧。」

「但我三個月後就不在國內了……」

「那我就開給您三個月份的藥量吧,請準時服藥,定時定量就好,吃多了也不會讓病情好轉。」

「是……」

「病歷與用藥紀錄卡也會給您一份,花吐症的用藥在各國都是固定的,劑量則因人而異,這些資料可以讓您在國外的醫院就診時更快銜接上療程,但為了避免斷藥,出國後請務必先去醫院報到。」

「好的。」

「最後再跟您說一聲──」


日向看著手上五顏六色的藥錠,醫生的告誡仍在腦裡迴盪。


「『千萬不要覺得既然沒感覺到愛情,那就算不吃藥也沒關係』嗎……」


醫生的神情與語氣是如此嚴肅,他究竟看過多少自欺欺人的患者呢。像日向這般無自覺的患者,因為不相信自己在單戀,因為不認為自己在單戀,所以不當花吐症是一回事就擅自停藥。


「抑制花朵生長的特效藥被研發出來前,花吐症是致命的。」


在過去沒有藥的時代,因為無法抑制花朵的生長,花朵的根會逐漸入侵神經中樞,疼痛一次次加劇,時間一次次拉長,患者被無止盡的疼痛折磨衰弱致死,狀況嚴重的人不出半個月就會失去生命。而今有藥物控制的花吐症雖已不再是致命的疾病,但仍是無法只靠藥物就根治的疾病──畢竟,這是心病啊。花朵的養分來自心靈,根無法靠外力根除。別說是吃藥了,即使動手術取出也會在一段時間後又重新生根茁壯,猶如惡性腫瘤般沒完沒了。


「花吐症不能靠藥物與手術根治,吃藥只能控制,如果想要痊癒,當事者只能從心理對症下藥,也就是不能再繼續單戀。」

「……」

「不再單戀,所以要兩情相悅,或者能死心放下。」


兩情相悅或死心放下。說來簡短,但無論何者都十分困難。要是能兩情相悅又何必單戀,要是能死心放下那一開始就不會得病。

對日向來說又更加困難,因為,他連自己原來對影山飛雄心存戀慕都不知道啊。

他仍難以感受自己其實深愛著對方啊。


他喜歡影山嗎?


都得病了,那肯定是喜歡吧。

但為什麼他卻毫無自覺呢,為什麼真心都被血淋淋地刨開了卻仍毫無真實感呢。


他真的喜歡影山嗎?


如果是真的,那自己到底喜歡影山哪裡?又是從什麼時候就開始喜歡影山的?

高中嗎?因為朝夕相處日久生情。

去巴西的時候嗎?因為孤身在外的寂寞與孤獨讓他需要一個精神寄託。

還是回國之後?久未見面在球場上的痛快淋漓,激情變質成愛情。

還有其它時刻,好比影山去義大利,自己去巴西,兩人再度分離,又或者是去年年底知道影山生病之後──

他想不通,即便拷問自己也不可能得到說服得了自己的答案,無論如何思考都只會陷入死胡同。

兩情相悅或死心放下……

兩情相悅不可能,他們被開多少次男友的玩笑時無論是誰都極力否認──包含自己──影山的態度很明顯,而日向其實也很難確定自己是否想與影山兩情相悅,畢竟他仍對這份情感抱持懷疑。

死心放下更不可能,因為他毫無自覺。正如病人若無病識感就不會就醫,日向也處於這種狀態,他無從得知自己的情感,更遑論要放下。

父親與小夏沒多久後回來了,手上拿滿了採買的物品,父親說今天要大吃一頓,把煩心的事都先忘掉,小夏則明顯紅了眼眶,她剛才哭過嗎,一進客廳就抱住自己,喊著哥哥、哥哥──

母親說過小夏會知道的,她知道自己喜歡影山嗎。不只她吧,母親看起來也是知道的,父親的態度也感受不到意外。

這樣看來,學長們或許也早就知道了。

只有自己不知道自己喜歡影山嗎。

如同當年影山未告知要去打職賽時一樣,為什麼只要與影山扯上關係,自己就總是最後一個才知道、總是要別人告訴他才知道──

直到花都生根了才知道。

毫無自覺深愛著一個人,直到生了病才知曉這份愛。

難以察覺與意識到的愛。

近乎本能的愛。


「難怪會是紫藤啊……」


執著。

無論是對排球,還是影山飛雄。

都是執著。


為了不讓療程影響到賽季,日向比預定的日子還早回到巴西,行程變更使他沒能赴約同級生的聚會,谷地他們會因為自己與影山雙雙缺席而察覺到什麼嗎。

但同窗三年,他們肯定也早已發現自己這份感情了吧。


「藥的部分沒問題,可以直接銜接上。」

「好的。」

「一樣給您三個月的處方箋喔,回診在三個月後。」

「嗯。」


從日本帶來的病歷幫了大忙,巴西的醫院沒費太多功夫就完成了建檔,治療當然也能順利銜接。接著就是例行性的問診,心理建設──和在日本就診時一樣──日向嚥了嚥口水,忍不住詢問。


「……醫生,我想問一下。」

「你沒痊癒喔,X光有看到吧,根都還在呢。」

「嗷……」


日本的醫生說過花吐症治療的藥物全世界都一樣,日向看著手上的藥單,確實是同一批藥物,但除了藥物外連患者的心態也都是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嗎,才剛開口就被猜中要問什麼了。

這三個月來日向按時服藥,咳嗽的症狀不再出現,當然也不再吐花,狀況好到產生了自己早已痊癒的錯覺。難怪日本的醫生會再三交代不可以自做主張停藥了,藥物的效果太強導致病人失去病識感實在不算是好事。


「花吐症不可能只靠吃藥就痊癒的。」

「我知道……」

「要是不好好吃藥還有可能咳出血來,你不會想咳花咳到進加護病房的。」

「我會吃啦!」


畢竟對運動員來說,身體健康是最重要的資本啊,做好身體管理是責任也是義務……這下真的沒資格說影山得到流感了,日向在心裡苦笑,都這種時候了還想他,自己果然是真的很喜歡影山吧。


「那我還想問……」

「沒有兩情相悅但痊癒的例子是有的。」

「為什麼都知道我要問什麼啦!」

「畢竟花吐症的患者會有的疑問大致上都差不多。」醫生聳聳肩:「而且這病真的太特殊了,所以每個患者都讓我們印象深刻。」


患者的隱私不方便與其他人討論,但痊癒的人都很願意分享自己痊癒的過程──醫生放緩了語氣,日向則緊繃了身體。


「不過大多沒什麼參考價值。」

「沒關係。」

「嗯,每個人都這樣說呢……總之,就是結束單戀死心放下。」

「……哈?」

「結束單戀死心放下。」

「不不不,我有聽清楚,這個我也知道。」

「有人積極去參加聯誼,試著交往了幾任後終於找到可以攜手的對象,結婚前就痊癒了。」

「……」

「也有人乾脆去找對方告白然後被狠狠甩了,在酒吧喝到酒精中毒,重複個幾次後就好了,雖然身體也調了好一陣子。」

「……」

「還有人跑去環遊世界進行療傷之旅──」

「算了,當我沒問。」


醫生露出無奈的微笑。

總之,就是找出讓自己放下的方法嗎……


「那痊癒率……」

「嗯……您知道以前花吐症是不治之症吧,因為從發病到死亡的時間很短,所以患者根本來不及調適心態就離世了,但現在因為有特效藥……」

「所以有很多時間可以調適心態嗎……可以,慢慢放下。」

「對。」


花費長久的時間。

一點一滴的,不再喜歡那個誰。


「以發病時間為開始,第一年的痊癒率很低,能痊癒的通常手段會比較激烈。」

「像酒精中毒那個嗎。」

「嗯,前五年痊癒率就偏高了,剛才說到的聯誼和環遊世界就是這段期間,痊癒率最高也是在這階段。」


這階段。

日向隱約明白了接下來會有什麼內容,也為此開口。


「……但這之後就很難痊癒了對吧。」

「是的……五到十年,不是沒有,但比例很低,十年之後就真的沒看過了。」


不是相愛十年,而是單戀十年。

持續喜歡一個人,毫無回報的,沒有希望的,但仍持續愛著一個人。

這不正是「執著」嗎。

難怪無論是日本還是巴西的醫生都對咳出紫藤花的自己溫柔又體貼啊,那是知情者的態度,知情又一名患者或許這輩子都要與花吐症共存的態度。

日向自己也很清楚,這樣下去,他會有無數次三個月後。即使仍無法接受這份情感,但唯有執著,他無法自欺欺人。







搖搖晃晃的巴士,就像是座搖籃。

影山悠悠轉醒,晚冬舉辦的春高太陽即使刺眼也不燙人,和煦舒適的熱度撫過肌膚,平衡了冬日的低溫。意識漸漸回籠,影山感覺到肩膀上有份無法忽視的重量,臉頰也被什麼毛茸茸的東西搔弄著──

在他身邊的日向。

睡得很沉,呼吸平順,相較於自己小巧得多的身軀。

搖晃的搖籃。

舒適的溫度。

還有氣味。

宛如回到襁褓時的安心感。

影山昏昏欲睡,靠回日向的頭頂,再度回到溫柔的夢境。




「飛雄!聽說你明天早上要請假?真難得,是有什麼事嗎。」

「回診,醫生臨時有事,門診改到上午了。」

「欸,你生病了!?」

「是老毛病,藥也不會影響……隊醫他們都知道。」

「原來你有慢性病。」

「……應該不能算慢性病?」


隊友聽到病名的表情影山大概這陣子都忘不了吧,但高中時的自己或許無法明白,現在倒是已有能力體會隊友的心情了。

像他這種與戀愛絕緣、連緋聞都沒傳過半個字的人,居然會是花吐症的患者──隊友確實有理由不可置信,而且這一得五年就過去了,連十年也快到了,沒多久就會進入痊癒率趨近於零的階段。


「你……真專情……」

「聽說跟花一樣。」

「啊對,花吐症吐出的花是有涵義的吧!你是什麼花啊?」


白的粉的紫的,在自己胸膛裡綻放的各色花朵。某天清晨影山因夢境而清醒,喉嚨有微妙的觸感,還帶著些麻癢,原先以為是昨天過度訓練造成的疲勞或感冒──但幾次輕咳後,影山看著掌心的小小花瓣,毅然決然請了難得的病假,並在幾小時後得知自己罹患了多難纏的疾病。

也是在同一天,終於知曉這份情感的名字。

聽說無自覺單戀的患者在發病時都會特別嚴重,但影山的狀況很輕微,他並未體會醫生所說咳到站都站不穩的劇痛。


「所以您是早就知道自己在單戀嗎。」

「不是。」影山搖搖頭,但又點點頭:「我知道我很在乎他,只是不知道這種感覺應該要怎麼稱呼。」


聽到他喊自己名字,喊著他在,就有一種被需要的安全感。

靠在一起時,他頭髮的氣味總是讓自己能放鬆入睡。

看著他對別人露出笑容,胸口就會有點悶。

自己被告白了,卻滿腦子都在想他。


「原來這個就是喜歡啊。」

「……嗯。」


醫生的眼神溫柔又沉穩,影山曾看過那種眼神,忘都忘不了,好幾年前爺爺入院時,醫生與爺爺交談時就是帶著這種眼神,而現在輪到自己了,這就代表──


「花吐症雖然不會致命了,但也很難痊癒,我應該是屬於不太可能痊癒的類型吧。」


影山的態度坦然,醫生微微愣大雙眼,影山再次點頭,醫生於是也跟著點頭,拿起影山就診時裝在夾鏈袋裡的花瓣。


「花吐症的花朵是具有代表性的。花語與患者本人的心態一致,也因此從花的種類就能推斷患者的痊癒率。」

「嗯。」

「您的是星辰花。」


象徵永不變心的星辰花。

永不變心,正如他會永遠喜歡排球,而今花吐症則替他證實了自己會永遠喜歡日向嗎。

這要痊癒,或許是挺困難的。


高中時唯一知情的只有月島,急用噴劑不小心掉出來時正好被對方看個正著。影山必須承認月島的成績與頭腦確實很好,知識量也是自己所遠遠不及的,不過那一瞬間就能知道是什麼病的用藥。

別說出去──影山並未如此要求月島,即使不對盤,但他很清楚月島是怎樣的人,月島也確實沒多嘴,為這件事開口只有一次。


「這話題很噁心我不是很想講。」

「那你就別講。」

「他怎麼看都喜歡你吧,你怎麼不跟他說。」

「……」


影山看向站在球場另一端的日向,他正在指導學弟如何接球,明明剛入隊時只想著要扣球,但現在也能教學弟教得有模有樣了──日向注意到影山的視線,也看過來,大喊──


「影山!你也休息夠了吧!來打球啊!」

「……我有自己的步調,不用你講。」

「哈!?」


影山站起身,將水瓶與毛巾放到一旁,月島也重新開始暖身,影山想起自己還未回答月島,雖然月島應該也沒刻意等他回應。


「他的喜歡跟我不一樣。」


月島一臉厭惡,但影山知道這是讀懂句中涵義的表情,兩人不再有交談,各自回到球場去。


「我們才沒有交往!不要把我們湊做堆!」

無數次的駁斥。


「影山!剛才有人跟你告白吧?你怎麼回答!」

數度好奇的問話。


「影山影山──小夏跟我說他以後想找跟哥哥一樣的新郎──難道我以後的老婆也會像小夏嗎……」

──有太多太多。


雖然經常被說不懂人情世故,而自己同樣認可這些評價,但有些事即使是這樣的他也能夠明白。

日向或許會喜歡影山這名隊友。

也可能會喜歡影山這個朋友。

喜歡影山作為勁敵。

喜歡影山身為搭檔。

但那是隊友、朋友、對手與搭檔。


「影山!」

那聲呼喊中飽含的喜歡,並不是自己所渴望的喜歡。


去東京時在東京的醫院建檔,去義大利時也在羅馬的醫院建檔。這藥一吃就是好幾年,恪守身體管理的影山每天都準時服藥,咳花僅只初次發病,若不是每半年一次的X光檢查他幾乎無法感受到自己的胸膛裡仍住著一朵花。

反正也不太影響生活,加上花吐症原本就是難纏的疾病,不能說想痊癒就痊癒,和平地與它共存或許就是最好的結果了。

直到那張相片之前,影山都抱持著這樣的想法。


「我明天有聚會!所以明天就不講電話了喔!」

「喔。」


兩人習慣一天一通電話,這份習慣持續了好幾年,但偶爾也會有因各種原因而暫停的時候。聚會對愛好社交的日向來說稀鬆平常,影山並未太放在心上,但之後日向傳來的相片卻徹底打破了影山的自以為是。

是啊,他是自以為是,一直以來告訴自己這樣就好,沒關係,得不到的本來就不能強求──但遲遲無法痊癒的花吐症不早就什麼都證實了嗎,他根本什麼都沒能放下啊。

日向去參加的不是普通聚會,而是以認識對象為目的的聯誼,也和一些女性交換了聯絡方式,雖然後來都不了了之──但只是如此,就只是如此,影山就咳出了花。

白的粉的紫的,在心上綻放的花朵隨著一次次咳嗽逐漸飛舞於室內,地板被淹沒,影山終於體會到咳到撕心裂肺的滋味,他站都站不穩,甚至連起身去拿急用藥的力氣都被抽乾,直接失去意識。

他因為隔天沒去訓練才被隊友發現,先被推去急診室,又接著被送去隔離病房,因為花吐症有傳染性,一旦接觸到患者咳出的花瓣也可能跟著發病。影山吊了整天的點滴確定情況穩定後才被允許出院,醫生警告他短時間內不只是激烈運動,與當事者的接觸也要盡可能避免。

他因此去不成世俱盃了。

經歷這次生死交關,還打不了球,影山認知到與花吐症共存不過是半吊子的心態,自己長期以來逃避的問題是該好好解決了。


「……你決定了嗎。」

「嗯。」

「我是可以幫你介紹對象……但我不覺得你會有興趣。」

「我會試試看。」

「你啊……當你說出會試試看就知道不行了好嗎,你喜歡翔陽喜歡了多少年,怎麼可能會因為參加一兩次相親就、」

「那我還能怎麼做。」影山從未對長輩大小聲,但他真的不知該如何是好了:「我還能怎麼做。


日向的喜歡和自己的喜歡不一樣,從他每次被調侃時氣呼呼又絲毫不將自己當成對象的態度就能明白,所以影山不可能對日向開口,永遠不可能,一旦開口就會真正失去他了,影山不想連隊友朋友勁敵搭檔都當不成,更不想因為這該死的無法痊癒的病而再也沒辦法打排球。

而且一旦沒了排球,他們之間就真的什麼也不剩了。


「我也會請隊友介紹給我,總是要先試試看。」

「……好吧,既然你都這麼說了,那就等你不是賽季的時候吧。」

「嗯。」


即使醫生說要盡量避免與當事者接觸,但避得太開日向也會起疑──另一方面是仍想在做出了斷前再好好地看一次對方。在放下對你的喜歡前,請允許我再多看你一眼,拿著你送我而我也一直很珍惜的球,為了與自己的喜歡訣別。

影山沒能按捺住坦白的衝動,或許仍是抱著一絲期待吧,期待自己的喜歡與日向的喜歡是否有可能疊合,期待花吐症痊癒的另一項可能,但日向果然並未做出符合影山期待的回應,還表現得不以為然。這也沒辦法,畢竟自已一直以來都不是個對成家立業有興趣的人,日向當然也不會認同這般敷衍的心態。

留在日本的這幾天,影山出席了由姊姊協助安排的幾場相親,回義大利後也和隊友介紹的許多對象見面與約會。但也許是急就章的態度過於明顯,加上影山原先就不太會應對這些場面,幾場會面下來都無一例外被對方察覺到有所隱瞞。

但讓他意外的是,他原以為在闡明真正的原因後會被臭罵一頓,說自己浪費了彼此的時間,卻沒想到反而得到了同情與建議──不愧是姊姊與隊友介紹的對象嗎,身旁親近的人太了解影山了,或許早已預料到事情會如此發展。


「十年後再也無法痊癒畢竟只是統計的結果,並不是絕對的,你該做的或許不是……這樣說雖然有怪,總之,不是移情別戀,而是平常心看待吧?」

「花吐症是太喜歡了喜歡到沒辦法承受才會得到……但是,要變心很難,不過,或許可以,繼續喜歡,只是不必再執著……」

「我覺得你就直接去告白吧!你可是影山飛雄欸!不是完全沒有希望吧!或許只差你一句話呢!」


而在這之中,與其中一位的對話令影山特別印象深刻。

對方認為若想死心,告白後被拒絕的效果會更好,所以建議影山去告白。不要因為害怕被拒絕就不敢告白,想根絕花吐症勢必得付出一些代價──但影山否決了建議,他從不擔心被拒絕,他擔心的是告白後日向再也無法與自己自然相處,他還想跟日向繼續打球,比起日向喜不喜歡自己,這件事更為重要。


「……但這很奇怪啊。」

「嗯?」

「因為你好像……你已經確定對方會因為你的告白就從此改變對你的態度了……?」

「畢竟被沒興趣的人告白一定會覺得尷尬吧。」

「對,尷尬是一定的,但態度……你們是很要好的朋友吧,真的會說變就變嗎?」

「呃。」

「告白被拒絕後還死纏爛打當然不行!但如果只是單單表明心意,被拒絕後也沒做出讓造成對方困擾的事……並不能保證會連朋友都當不成吧?」

「……」

「不過就算沒造成困擾,也有不少人會感覺被背叛,我當你是朋友,你卻用這種眼光看我……或者覺得關係變了就想疏遠……都有,但你喜歡的人,你能確定是這些類型嗎?

「不……」

「我畢竟不是那個人,所以也不能保證不會……只是,或許你可以從這個方向再重新思考看看,重新思考你跟對方之間的關係……是不是說出口也沒問題的關係。


說實在是有點強人所難的提議,但對影山來說卻獲益良多,畢竟這是他從未思考過的方向。

重新審視自己跟日向的關係。

是隊友、朋友、勁敵與搭檔……除此之外,更上一層的關係,即使日向並未接受,也能包容自己嗎。

如果是日向……


「當國王有什麼不好!」


日向要影山做他自己就好,因為他本質如此,而日向確實也接受了他作為國王。

那喜歡呢,我喜歡你,我對你永不變心也是本質,你同樣能接受其實一直不只把你當作朋友的我嗎。

隨著世俱盃的日子一天天到來,影山也下定了決心。


「影山!去年被你逃掉了,但今年可不會讓你好過,等著瞧吧!」

「誰逃了啊,是因為流感。」花吐症會傳染所以也能算一種流感吧,這可不算說謊。「你才不要把拉肚子的壞習慣傳染給我。」

「拉肚子又不是傳染病!而且我已經不會緊張到拉肚子了好嗎!?」

「難說,你回日本的時候也說自己不會拉肚子了,結果比賽後還不是蹲在廁所前。」

「那都比完了好嗎!」


年底世俱盃的開幕會一結束日向就跑來了,隊友們投來些許擔憂的神情,影山明白他們的擔憂,他自己也心繫著放在背包裡的急用藥,要是在這時候發作──

但不要緊,和先前為了逃避才去相親不同,現在的他很清楚自己要做什麼。看著日向的眼睛,聽著日向的聲音,心跳有些快,胸口有點痛,但不要緊,只是如此還不至於發病。


「你今年比完後應該就沒比賽了吧。」

「嗯?」

「我是說……」喉嚨有些乾,但不是癢──影山嚥了嚥口水,將規劃許久的話說出口:「沒比賽的話,要不要晚點才回國?」


日向停頓了一秒,眼睛越睜越大,接著才誇張地大聲嚷嚷──又考慮到這裡是公眾場合,所以只叫了一聲就降低音量。


「太難得了吧!竟然是你約我!以前都是我問你耶。」

「不行嗎呆子。」

「幹嘛罵我啦笨蛋!我是沒比賽沒錯,機票也沒限制回程日期……你呢?」

「有的話我就不會約你了,連這都要問,果然是呆子。」

「又罵我!你才是笨蛋!」


由於隊友在催促了,兩人只好停下爭吵,反正詳細的計畫可以之後再談──影山回到隊伍時又是被揉頭髮又是被拍屁股的,知道自己給隊友們擔心了,他輕聲道歉,卻換來義大利式的驚呼:「誰要你道歉啊!」


「In bocca al lupo!」

「……Crepi。」


收下隊友祝福的好運,影山將心思回到比賽上。




「翔陽!你的臉好紅?跟影山吵架吵到腦充血了嗎?」

「不……嗯是的,畢竟太久沒吵了!那傢伙真是氣死我了!」

「哈哈!」


原來自己的臉很紅嗎,日向趕緊深呼吸,平穩心跳與情緒──有自覺真是恐怖的東西,只要一想到自己其實喜歡影山,就變得有點無法面對本人了。還以為大半年過去早已調適好了心態,但仍是被超出預料的發展給殺個措手不及。


「怎麼會突然約我啊……」


以往都是日向開口的,機票從不跟著團訂都是為了在賽後與影山相處……難怪總被調侃兩人在交往,這確實走太近了,日向直到這時才意識到自己的毫無自覺有多離譜。

……不管有沒有發現但都像是沒發現的影山也很離譜。

被影山打亂的步調終於回穩,取而代之的是不甘與氣憤。為什麼要讓我喜歡上你!為什麼我會喜歡上你!而且我到現在還是不知道自己喜歡你哪裡!混蛋!笨蛋!可惡!太可惡了!

但沒關係,橫豎結果如何都會在今年就做個了結,他就是為了了結才會開幕一結束就過去找影山。被打亂了步調又如何,反正賽後相處的計畫成了就沒問題,剩下的就只有開口了。


「……好!」


日向回歸職業選手該有的狀態,全心投入比賽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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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看前面以為翔陽要這樣一輩子,沒想到飛雄也是,一個執著 一個永恆不變的心,請讓他們恢復😭😭並相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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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嗚嗚嗚嗚和緒,我終於勇敢點開來看了(什麼意思
    兩人對應的花語太棒了吧,還有各自發現自己喜歡上對方的種種瞬間,差點要哭但我忍住了!
    好喜歡花吐症的設定但我捨不得這兩個笨蛋啊啊啊(捏大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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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因為只有上所以不敢點開來看對不對!(???
      放心吧反正就算前面再虐,後面也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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