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Q。影日】雲深不知處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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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這小鬼丟下去吧！搞不好問題就是他造成的！」

「我才不信會有這種事、不管、不過就是一群臭鳥，直接撞下去不就好了──」

「車、車窗破了！後照鏡也！」

「怎麼可能！」

綁架犯將日向丟下車，那瞬間，漫天的烏鴉也飛回天上，徒留一地羽毛，他盯著天上飛過的烏鴉，覺得這場景有些熟悉。

看到羽毛就想拿，這是為什麼呢。他撿起了羽毛，然後想起了很重要的事。

出發吧。

回樓梯上。

要朝著山走。

他知道的，應該要到那裡去，他要爬上去，有一個非去不可的理由。

騎著車，朝著山，一路往前，直至黃昏，甚至深夜，腳再也動不了為止。

因為國王陛下在樓梯上等他。

要是不回去，那個孤單又寂寞的國王陛下，可能會難過到哭出來呢。

「欸、你、你還好嗎？」

「……」

路人看到路邊有一名少年對著一塊牽有祝連繩的石頭掉淚，有些慌張，日向趕緊用袖子抹了抹臉，請他不用擔心：「沒事、只是想起一些事……」

日向將手伸進口袋，那裡當然沒有羽毛，但是有其它東西。

畢業後就一直被日向帶在身上的第二顆扣子。

我只是沒在信這個而已，給你也沒差。

那時候你也塞了一根羽毛給我。沒羽毛就換成了扣子嗎。

日向看著手上的扣子，雖然眼淚還掉個不停，臉上卻帶著笑容。

「嘴硬什麼啊，明明就很信不是嗎。」

少年望著其它山頭的時間越來越多，窺看樓梯的次數也逐漸增加。

■■再清楚不過的，少年總有一天要離開這裡。

與只能留在山裡的泥不同，雲終究是得回到天上去的，他能飛去更遠的地方。這座山對他來說，實在太小了。

自己不可能牽他一輩子的手，也不可能讓他一直待在自己的翅膀與庇護下。

不能再繼續把他留在身邊了。

要走很容易，能踏著樓梯上來，那就能踏著樓梯下去。雲霧模糊了界線，連結兩方的道路，怎麼來的就怎麼回去。

「你想什麼時候出發。」

「什麼？」

問得太突然了，少年並沒有立刻反應過來。他不久前才纏著■■要■■再帶著他到天上晃。落地還沒多久，■■就突然問這麼一句，也難怪沒聽懂了。

「你、」

■■只好再問一次，他不需要喝水，這時候卻覺得有些口乾舌燥。

「差不多要離開這座山了吧，想要什麼時候出發？」

「……！」

問得那麼清楚，不可能聽不懂了，少年的呼吸急促起來，支支吾吾地回應。

「……您希望我離開嗎？」

用問題回答問題，他是真的被養得很精明了啊。

「……我沒這樣說。」

「我不能留下來嗎。」

「……」

「我會看山、還有樓梯的事，您都知道了嗎……」

一問完問題，少年又搖搖頭，帶著自嘲的笑容回答自己問的問題：「不對，笨國王是山的管理員嘛，怎麼可能不知道……」

……就是知道才會問你什麼時候要離開啊。

「你可以自己決定要離開的時間。」

「……」

「我不會催你。」

「……」少年嚥了嚥口水：「……一定得走嗎？」

■■沒有回應。

「我是說，如果，我說我想一直留在這裡，您會趕我走嗎？」

如果你想留下來當然最好。

■■差點就把這句話說出口了，但他的立場，這種話無論如何都不能說。

他們之間並不對等。

要是自己說出口，少年就真的離不開了，位階比人類高的自己言語就是有如此的份量。這對他並不公平。他應該要有選擇的權利，而不是被自己的意志左右。

「我說了你自己決定出發的時間。」

「所以，不出發也可以吧。」

「……」

「嗯，我知道了！」

覺得自己想到了解法，少年的臉色回潤，又露出了笑容。

■■陷入自我厭惡，原來自己也會有這樣的情緒嗎。不行，自己應該要強硬一點的。他是人類啊，跟神明大人用泥巴做出來的自己不同，泥就只能留在泥土裡，這座山就是自己的泥土，人類是雲，一下就消散，留不住，但卻可以到任何地方。

你不應該留在這座山裡。

但我又希望你能留下。

或許是為了不讓自己再說出什麼時候出發，少年從那天後就不再望著遠方，也不會再繞過去樓梯了。相反的，他纏著自己的時間變多了。

原本年紀大了點後■■就不太會介入他，讓他自己在山裡跑，他有時候會跑去村子晃，雖然一般人看不到他，但觀察村民也是一種樂趣。但幾年前有一天，少年一回到洞窟就緊抱著■■不放，覺得有些古怪，但就算問了少年也不肯好好回答，那之後有好一段時間，少年都不再拜訪村莊。

過了一陣子後少年才終於坦白。

「我在屋子裡看到有人光溜溜疊在一起……好痛！」

「所以我不是老跟你說不要亂看嗎。」

「他們在幹嘛啊。」

「……」

那之後少年不會跑進屋裡看了，但還是三不五時往村裡跑。看了婚禮，看了葬禮，看了更多人之間的七情六慾，並無一例外地在看過後都纏著■■想讓■■解釋得更清楚一些。

他遲早要回歸人類社會的。基於這前提，■■毫不保留一切，能講得全講了。

但現在想想，或許不該告訴他這些的。

不論是自己，還是他，都變得不對勁了。

「您沒想過要離開這裡嗎。」

「……我很久以前就說過我不能離開了吧。」

「啊，我知道，但我問的不是能不能，而是想不想啊。」

至少在你來之前，我從沒想過要離開。

泥巴怎會想脫離泥土。

「不想，問這個是你有打算出發了嗎。」

「怎麼又提起這件事啊！」

「很正常吧，你都問了離開的事，我怎麼可能不問。」

「說、說的也是……」

少年有些畏畏縮縮，態度忸怩，■■有預感接下來的話題會不太適當，他決定暫時迴避。

但少年卻像是看穿了■■的心思，先一步捏住了衣角。

「反正也瞞不住，我確實想離開、但是、」

少年的臉與眼角都帶著緋紅，這表情自己從人類身上看過太多了，他知道這代表著什麼，但他卻沒辦法甩開少年的手。

「我希望您能跟我一起走！」

「不可能，我不能離開山。」

■■立刻回應。

「就不能跟那位……神明大人說說看嗎？您也在山裡待夠久了吧。」

「能離開的只有你，而且我也不想離開。」

態度必須強硬。

這是為了他好。

我會做出對你而言最好的決定。

「……那我還是留下來吧。」

少年洩氣，放開■■的衣角，但■■看得出來，少年是自己一手帶大的，成長都看在眼裡，他固執得很，現在也只是一時退讓，之後一定會再捲土重來。

「你到底有沒有聽懂我說的話啊。」

「有啊，在說服您之前我都會留下來。」

「……」

「而且、」少年對著他露出笑容：「國王陛下喜歡我嘛，那我留下來也沒什麼不好啊……」

說完有些害臊，少年撇過頭不敢正面看向■■，但還是偷偷用著眼角觀察■■的反應。

■■的臉色涮地慘白。

「……欸？」

出乎意料的反應，自己剛剛說錯話了嗎。

「你……」■■終於開口，緊皺著眉頭，語氣比往聽到的都要來得嚴厲：「你現在就走，回去人類那邊。」

「……咦。」

「你不走也不行，我現在就把你帶過去──」

「──等等！不要！為什麼！」

■■抓住少年的手，力道大得讓人生疼。這不正常，就算■■會動不動就敲自己的頭，但■■從不會真的讓他痛到受不了。

「……痛！好痛！」

「……！」

喊痛的聲音似乎讓■■找回了一些理智，■■放開了少年的手，但少年知道事情不會到此結束，■■只是放開了手，不代表改變了決定，■■這次是真的要將他趕出這裡。

「……為什麼。」

「……」

「……你不說清楚我就跑到別的山裡去！」

「……！」

這是很嚴重的情緒勒索，但如果■■重視他，就不會放任他離開山頭去自身自滅，自己便能得知原因；而如果不重視他，說隨他去的話，自己也能死心走下樓梯。

雙方僵持了一段時間，■■終於妥協，緩緩開口。

「……你說我喜歡你。」

「難道不是嗎？」少年對著■■大喊：「您不也希望我留下來嗎！」

「……那你呢，你喜歡我嗎？」

背著光，少年看不太清楚■■的表情，但聲音倒是很清楚地傳進了耳裡。沒想到會被反問，雖然剛才的發言也跟告白沒兩樣了。

「……是啊，當然不可能是只有您喜歡我才想留下嘛，因為我也、我也喜歡你啊……」

說完更害臊了，■■卻無動於衷，反而還嘆了口氣，這反應讓少年更不是滋味了。

■■露出苦笑。

這表情少年從未在他身上見過，但閱覽村民無數的少年，明白這表情代表了什麼。

那是帶著無奈、悲傷，以及一絲不捨的表情。

「我也喜歡你。」

他的聲音在山林迴盪

「也希望你能留下。」

又隨著風消散。

「所以你必須離開。」

「……等等最後的結論不對吧！」

即使知道■■還未說完，少年仍忍不住插話了。■■走近他，以為又要被拉手腕了，少年後退了幾步，但■■速度更快。突然抱住了他。這是最後了。■■用翅膀罩住了兩人，在他耳邊輕聲細語。

小時候自己睡不著時，■■也會這樣抱著自己，但少年能從手腕的溫度感覺到，現在的擁抱，與過去的意義截然不同。

我跟你說過我是山的管理員。

你進入了「這裡」，所以你也在我的管理之下。

說到這裡，你還不懂我的意思嗎？

少年不笨，他從■■身上學習到了遠超出這時代的人應該擁有的知識。少年其實很聰明，他當然明白■■話中的意思。

但他怎麼可能承認。

怎麼可能承認否定他情感的話語。

「直到你說，我喜歡你，我才意識到，我對你確實有這種感情。」

「……」

「你會想留下來是因為我希望你留下來。」

「……才不是。」

「你會喜歡我是因為我喜歡你。」

「……才不是！」

「這些，都是因為──」

「才不是！」少年大吼，並掙脫■■的懷抱：「我想留下，想跟你一起離開，都是我自己的想法，我喜歡你也是我自己的心情，才不是因為你──」

「你怎麼證明？」

明明想據理力爭，卻一個問題就噤了聲。

證明？為什麼喜歡一個人還需要證明？

「……你在這裡根本沒有自己的意志！」

■■說得斬釘截鐵。

「如果不是我！你連維持形體都沒辦法！更何況是有自己的想法！」

少年完全無法回應，他知道這場交涉注定失敗，自己勢必要走下樓梯了。

如果我不把自己的感情說出口是不是這一切就不會發生。

我可以繼續喜歡你。可以留在你身邊。遲鈍的你或許直到我壽命將近也不會察覺我倆其實是兩情相悅。如果我不說，是不是會有其它的結局。

■■主動拔下了一根羽毛，塞到少年的手裡。

「你不是一直都很想要嗎，給你吧。」

我想要的不是這個。

「雖然下樓梯後就會不曉得這是什麼而把它丟了吧。」

為什麼不相信我。

「但不要緊，因為這是我給你的，就算不在手上也能保護你免於劫難。」

我要怎麼做才能讓你相信我。

我是山的管理員。

你也在我的管理之下。

「只要我能回來、你就會相信了吧。」

「……什麼？」

「我會回來的！」少年抓著胸口，手中的羽毛幾乎被他捏爛，他對著■■大吼：「我一定會回來！就算走下樓梯、忘記了這裡的事……也一定會想起來！然後回到這裡！」

只要我能做到，你就能相信我了吧！

我沒有被你影響，而是出於自己的意志，選擇追上來，站在你的身邊。

我做得到，我能證明給你看。

「那種事、」

「不要說不可能！只有你不准這樣說！」

少年轉身，頭也不回地跑下樓梯，他不向■■告別，因為這並非告別，他是為了能再見到■■，是為了能夠回到與■■一樣的高度而啟程，所以他絕不道別。

■■看著少年進入霧中，直到消失在視線裡。

他痴痴望著霧的對面，望穿秋水，獨自等待著。

但直到山林被開發，階梯被破壞到只剩一塊石頭，度過了遠久於人類壽命的年月，少年都沒再踏上階梯過。

甚至不曾回到這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