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Q。影日】雲深不知處 3




    



「國王陛下沒想過要離開這裡嗎。」

「我不能離開。」

「……欸。」


記得自己還小的時候,有一次玩瘋了,雖然沒有走下樓梯,卻離開了山頭,跑到了平地去。那天是朔月,太陽下山後一片漆黑才知道要怕,但以往進入黑夜後都會來帶他回洞穴裡的■■卻沒有出現。

是不是不要我了。他當下就哭了出來,到處遊蕩,山裡的鳥叫聲令他感到恐懼,不知道走了多久,走到腳都破皮了,突然一聲鈴響,接著被毛茸茸的大羽毛圍住。他哭得更厲害了,■■也不客氣,衝著他大罵怎麼隨便離開山裡。

他這時才知道原來■■不是不想去接他,而是沒辦法離開這座山。


「就幸好你有摸回山裡,再晚一點你就不見了。」

「不見……」

「……你本來就不屬於這邊,是因為有我帶著才能維持住這個樣子,跑到我管不了的地方就沒辦法了。」

「會怎樣。」

「……像鬼一樣?」

「……我不要!」


從此之後他便明白,除了樓梯不能走下去外,山也不能隨便離開。如果想走,只能穿過樓梯。

他等於是只能留在山裡了,和■■一樣。


在自己來之前,■■一直都只有自己一個,過著不和人說話,也不會有人會喊名字,還無法離開的生活。

一定很寂寞吧。

雖然國王陛下說不會,但如果是自己,一定受不了。

■■會不會覺得能遇到自己很幸運呢。

拔再多羽毛也沒辦法讓自己長出翅膀,雖然很清楚,但總忍不住想動手。要是在這裡再待久一點,是不是就能長出翅膀呢,有翅膀的話,就能和笨國王一起飛了,或許寂寞的是自己吧……




日向摔下床鋪,猛烈的撞擊讓他瞬間清醒。

「……」

好像做了什麼怪夢,有點不捨,有點寂寥,但又有點幸福的夢。

……想不起來了。


影山出發去東京那天,日向有去送行。和其他人不同,沒有選擇升學的他如今正為了前往巴西而在進修中,所以時間較彈性。影山說自己不需要人送,但日向還是一邊數落不能這麼沒有人情味一邊纏著問出啟程的時間。

自從谷地和他說了那些事之後,日向心裡的異樣感變越來越猖狂。他總覺得與影山的相處和往來都有股既視感,彼此人生的齒輪雖然是在國三那場勝負才咬合,但齒輪本身似乎在更早之前就已經安裝上去了。


「你一個人住外面到底要不要緊啊。」

「你這話什麼意思。」

「因為影山是個生活白癡……痛!笨蛋!你又打我!」

「這是你禍從口出!聽過嗎呆子!」

「影山用成語!?影山會用成語!」


太過感傷的離別不適合他們,最後總會發展成這樣吵吵鬧鬧的樣子。日向其實還有有許多事情想問,但實際見到面後卻一個問題也問不出口。影山會曉得他這些困擾嗎。

影山的家長會送他去車站,日向的送行其實只到家門口。影山第一年會住在阿德勒的宿舍,行李也已經先一步寄過去了。


「差不多要走了。」

「……嗯。」

「……謝謝你今天來送我。」

「……你有準備感冒藥嗎,是不是感冒了……痛!」

「呆子!」

「對不起!這次真的是我不對!」


直到分開前最後一刻也還是在打鬧,兩人的互動逗得影山的家長也在笑。影山的姐姐影山美羽難得在家,日向見過她幾次,她也跟著笑,姊弟倆的外貌都十分出眾,日向竟覺得有些難堪,停下了與影山的吵嘴。


「日向。」

「嗯?」


影山上了車後,車子隨後發動,馬上就要出發,但影山卻在這時搖下了車窗。


「我等你。」

「……」


沒等日向回應,影山一說完就拉上車窗,車子也緩緩駛離家門。美羽看著日向愣在原地,忍不住詢問:「你們做了什麼約定嗎?」

日向這時才如夢初醒般回神,他跟影山做了什麼約定嗎,有的,他跟影山說好會一直打球,直到世界的舞台,他們在樓梯做過約定……

……樓梯?


騎著車回到家後,樓梯一詞帶給他的異樣感揮之不去,他跟影山約好在世界的舞台相會,影山已經先一步進入職業賽的世界了,這之後自己會去巴西進修,然後回國招考,也會去打海外,去打奧運……影山說的「等你」應該是這意思,他一直以來也覺得只有這意思,但自從谷地跟他說了影山在「等他」之後,日向現在很確定影山口中的等不只如此。

同樣是在樓梯,同樣說了會等他。

但不是在社辦的樓梯,會是哪裡呢?

夢裡也出現了樓梯。

他幾乎忘記的夢境裡,唯一還記得的只剩下自己在一片白茫茫的樓梯向下奔跑。如果是以前,他不會把這種奇怪的夢境當一回事,但最近確實無法置之不理。

……現實中會不會真的存在那樣的樓梯呢。

日向驅車回家的路上,努力回想自己有沒有去過類似的地方,長長的樓梯,霧氣濃厚的地方……


「我回來了。」

「回來啦,有跟好好跟飛雄打招呼嗎。」

「我們又吵架了。」

「那不就跟平常一樣嗎。」


為了送行所以向語言學校和球場調了時間,今天已經沒事做了,他現在應該要趁待在家裡的時間認真溫習功課,但回家路上想到的事總讓日向踟躕難安。

待在書桌前整整一小時卻連一頁都沒讀進去,日向煩躁地離開桌前,但拿起球後才發現他現在居然連拋球的心情也沒有。

這根本做不了任何事,他終於認份,重新走向玄關準備出門。


「欸?你又要出門。」

「嗯,出去騎車散個心。」

「飛雄離開讓你打擊那麼大嗎……」

「什、」被母親的調侃弄得滿臉通紅:「我、我才沒有!」

「這年紀這樣是正常的……畢竟是喜歡的人……」

「就說不是了啊……為什麼妳會知道啊!」

「啊,果然嗎。」

「……」


講沒兩三句就被套話套出來了,說起來谷地也是去年初就發現他喜歡影山了,或許自己真的很好看穿吧……算了,那些事都不重要,如果想不起來事哪裡的樓梯,也想不起來影山究竟在等待什麼的話,他的戀情就真的要無疾而終了……


「那你要去哪裡散心啊。」

「不知道……我已迷失了方向……」


日向自暴自棄,已經不曉得自己在說什麼了,連說話都變得文謅謅,母親聽到也笑了。




「要去散心可以,但你可別迷路了啊。」




「……欸?」

母親笑他他不意外,畢竟自己平常不會這樣說話,但母親說出的話就讓他感到意外了。

又?


「……我以前迷過路?」

「你果然忘記了啊……真的沒印象了?你還小的時候迷過路,到了深夜才被隔壁山的人找到……」

「……」


母親說,日向差不多五歲的時候,他才剛學會依靠輔助輪騎腳踏車,母親帶他到河濱的堤防上騎車,回家路上卻一轉頭人就不見了。母親非常著急,整個社區的人都出動去找人,派出所也發出協尋。搜尋直到深夜後才傳來好消息,但居然是由隔壁山的派出所捎來的。

後來才得知他會迷路是因為騎著小車直直往隔壁的山頭前進,騎到太陽都下山了,沒了光線才回神,但當然認不得回家的路。在街道上嚎啕大哭,驚動了民眾。

日向被帶去派出所後還是哭個沒完沒了,無論員警怎麼哄都安靜不下來。平常這年紀的小孩還可能會哭累了就睡著,日向卻非常有精神,絲毫不見停歇。員警們用盡方法仍束手無策,想放棄時日向卻突然止住了哭聲,盯著遠處看。

員警們隨著日向的視線望過去,門口是正巧巡邏回來的員警,牽車時敲了一下車鈴。

那之後日向都沒再哭過。

母親來接他的時候,員警好奇的問平常是不是用鈴聲在安撫小孩,母親一頭霧水,隔天母親再問起這事時,日向已經完全不記得了──像是這件事從未發生過那樣,一家人不知不覺也淡忘了這件事,若不是聽到日向說起迷失,母親根本不會想起這段插曲。




「那時候我發了好大的脾氣呢──但你爸卻覺得你能騎著小車騎到隔壁山很厲害,有時候真不懂你們男生的想法……」

「……」


母親還在說著往事,日向的心思卻已完全分不到對話上去。

不是的。

我不是因為騎車才迷路的。

他慌張衝出家門,為什麼、直到剛才、他都沒有任何記憶──




「如果我以後又不小心離開山,你又沒辦法來找我,那時候要怎麼辦。」

「不要以自己會走丟為前提,呆子。」

他輕輕敲了我的頭。


「那我就讓烏鴉去幫你帶路吧。」




他那時是差點被綁架了──不,正確來說,他已經被綁架了,但犯人卻在中途就將他丟下。

窗外之所以一片黑壓壓,並不是因為晚上了,而是大量的烏鴉聚集在窗邊,烏鴉不只會帶路,還會保護他。

其實也會安慰他,「還在山裡的時候」,他也曾迷失方向,當時的鳥鳴,以及「現在的他」失戀時回家路上聽到的叫聲,其實都是出於關心,但自己卻完全沒意識到。

車鈴和風鈴也是,因為那些聲音會讓他聯想到錫杖。


日向踩著踏板,朝著山頭前進,五歲的自己就知道要朝著山頭前進,要進山頭找樓梯,因為他當時撿起了羽毛,所以才恢復了一部份的記憶,但他年紀太小了,持續不了多久,之後就忘得一乾二淨。

和小時候不同,剛畢業的高中生確實有騎車進入隔壁山區的腳程,雖然花了一段時間,但總算是在下午就到達了山裡──但接著要往哪走卻沒有頭緒──說起來那時候自己是在哪裡被發現的?當時他一定有一度接近目的地過,接下來應該要往哪裡走──


──該去哪裡找烏鴉呢。


他東張西望,希望能看到黑色的羽毛。你當時跟我保證過的,如果我迷路了,找不著回你身邊的路,就會讓烏鴉來幫我帶路。我小時候也是因為烏鴉才得救,並想到要來找你,但那之後呢?

你之所以不直接告訴我,之所以會拒絕我,我大概知道原因了,但至少這件事,是你答應過我的啊。


日向邊騎著車邊尋找烏鴉的身影,但平日總在無意間就能隨處看到的鳥兒這時卻遍尋不著蹤跡。他不知騎了多久,只知道太陽越來越靠近山間,夕陽了,接著就要進入夜晚。

一旦天黑了就一定得回家,可不能讓家人擔心,但他又在意自己會不會和五歲時一樣,睡一覺起來就全忘光了。線索都摸到這了誰也不願意再回到起點。

斜射的陽光越來越刺眼,影子越拉越長,路燈也一盞盞逐漸亮起,天幾乎要暗了,日向感到絕望,沒辦法了嗎,他真的束手無策了嗎──


就在這時,他聽到了鈴聲。


後方傳來細碎的對話,日向沒聽清楚,但這並不重要,他對鈴聲有印象,更準確一點來說,是車鈴。

他猛然回頭,一名巡邏的員警與居民在閒話家常。

隔壁山的派出所捎來了消息。

日向立刻衝上前,員警和居民都被他嚇了一跳,但他已無暇顧及陌生人的感受。




少年回神時,才發現自己在山裡,但他對自己為何在山裡完全沒印象,也不曉得這裡是哪裡。太陽即將西沉,影子拉得細長,烏鴉在上頭打轉,呀呀地叫個不停,聽上去像在哭泣。


「……這是什麼。」


突然注意到手上拿著什麼東西,是一根破破爛爛的的黑羽毛。少年不解地歪頭,是天上的烏鴉掉的吧,他隨手將羽毛丟掉,胸口卻有些悶,也不太能呼吸,烏鴉好吵啊,是因為下雨了嗎,臉上溼答答的……不是,不是雨,原來是自己的眼淚。


「好奇怪啊……」

不知道自己在哪,不知道怎麼會拿著一根羽毛,不知道是為了什麼掉淚。


「……我是誰啊。」


連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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