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Q。影日】雲深不知處 1




→20210910影日DAY活動文
→謝謝邀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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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才想起來,我那時是被綁架了。

騎著裝有輔助輪的腳踏車,年紀尚幼的我,看著母親彎過路口,但我還來不及跟上,就突然連著腳踏車被拉進了一輛車裡。當時的我沒搞清楚狀況,甚至不曉得要哭鬧。

車子開了一段時間,卻忽然緊急剎車,我看向窗外,黑壓壓一片,原來已經晚上了嗎,身旁的大人在吼著什麼,回過神來時我已經被丟下車了。

太陽還沒下山,天還亮著。不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地上一堆羽毛,我沒想太多,朝山頭騎車前進,同樣騎車巡邏的員警敲著腳踏車鈴,金屬噹噹作響的聲音不知為何令我感到平靜。

要朝著山走。

我知道的,應該要到那裡去,我要爬上去,有一個非去不可的理由。

騎著車,朝著山,一路往前,直至黃昏,甚至深夜,腳再也動不了為止。




日向離開教室時看到谷地駐立在不遠處的窗前,往下看著庭院一動也不動。好奇她在看些什麼,日向也湊過去,谷地在這時才意識到日向的存在。她受到了驚嚇而小小驚呼了一聲,但又立刻捂住了嘴,眼神飄向庭院,日向這才明白是怕被下面的什麼給發現。

他順著谷地的視線向下看,看到庭院站著一對男女,女的日向不認得,態度有些忸怩,男的他再熟悉不過了,是影山。一看就明白正在上演什麼情景


「原來是在告白嗎。」

「欸、日、日向同學知道嗎。」

「畢竟不是第一次看到了,我們也快畢業了,想告白的人只會越來越多吧。」

「怎、怎麼這樣……」


谷地不知為何有些慌張,看上去還有些難過。不會知道樓上也上演著小劇場,影山淡然拒絕告白者,谷地頓時鬆了口氣──看到谷地的態度,日向終於忍不住詢問:「妳喜歡影山?」

原來人的臉真的可以瞬間慘白。

「我──不是──」

谷地緊張地揮舞雙手,聲音都收緊在喉嚨,似乎還忘記怎麼呼吸,臉色從慘白逐漸轉為青紫。沒預料到谷地的反應會大成這樣,日向也慌了,只得等谷地自己冷靜下來。

幾分後,前往體育館的途中谷地總算恢復正常。她怯生生地看著日向,不停地低喃自己真的沒有喜歡影山──直到日向再三保證相信她後,谷地才終於下定決心開口。


「喜歡影山同學的是日向同學吧……」

「……」


也難怪她會那麼慌張,沒有比被當事者誤會更加尷尬的事了。日向沒立刻回應,踢了踢地板的小石頭,就像前天從他人口中得知影山畢業後要前往東京時那樣。要是谷地說的不對他大可直接反駁,沈默與鬧彆扭似的小動作無疑是欲蓋彌彰。

都被當面揭穿了也沒辦法。


「……嗯,我喜歡他。」

「我很抱歉……」

「這沒什麼好抱歉的啊……谷地同學是什麼時候發現的。」

「二年級,我們一起去新年參拜的時候……」


日向回想了一下去年的新年參拜,但想不到自己究竟是做了什麼才會被察覺。或許是每個累積的小事都成了導火線,而那一天正好讓谷地發現了這一切吧。


「那比我告白還早。」

「欸?」


沒預料到日向會這樣說,谷地愣住,連腳步都停了,日向覺得正好,跟著停下,這種事沒人能陪他談心,反正都已經被知道了,不如把握這唯一的聽眾──他不曉得跟剛剛才目睹過告白場景有沒有關係,但短時間內確實不想和影山碰面。


「暑假前,唔,就考試前,他來我家唸書,我一時衝動就跟他告白了。」他摳著手指甲回想,那天的場景仍歷歷在目:「但他跟我說,他不能答應。」

影山沒給日向窮追猛打的機會,一說完就急忙收拾物品離開了。

他逃跑了。日向看得出來,所以沒追上去。


「所以我早就失戀啦!」

對自己的告白慌張逃離,影山真的對他完全不感興趣,甚至十分困擾吧──日向釋懷之後,說起這段往事時還能帶著笑,但谷地聽了卻哭喪著臉。

「被拒絕了也沒辦法嘛,雖然很難過,但我有試著打起精神來喔,不過隔天練習的時候我們還是吵架了,還被山口懲罰三天禁止參加社團活動……」


谷地點點頭,這件事她也知道。那天日向失誤特別多,影山毫不留情地訓斥他,日向也難得發了脾氣,氣到用力扯影山的頭髮──當時的她看來是難得,但現在明白原因了──無論日向平日調適情緒的能力有多優秀,心畢竟是肉做的。至於影山,他或許是認為,因為拒絕了告白而顧慮日向的話、會讓日向更難過吧……


「那天解散後影山有來跟我道歉,說練習的時候說得太過分了,但其實他跟平常沒什麼差別,是我自己在遷怒……」

我告白不是為了讓我們之間的氣氛變成這樣啊。

看著影山自責,日向心裡更不好受,他沒接受影山的道歉,因為他不認為這是影山的責任。吞吞吐吐地表達了自己的想法後,日向就匆忙牽車離開了,和影山被告白時逃離的模樣如出一轍,難受到連路邊烏鴉的叫聲都像在取笑他。

那之後整整三天,他們沒說過一句話,直到社團活動恢復才終於回到之前相處的模式,但兩人都很清楚,心裡有個疙瘩是無論如何都化不開了。


「都很久以前的事啦!幸好後來那種……嗯……鬱悶?的感覺也沒了,我們還可以繼續打球跟搶包子,這樣就很好了。」

接下來這句就說得比較小聲了。

「不過看到他被告白果然還是沒辦法不在意啦。」日向重新提起腳步,谷地慢了半拍後急忙跟上。


「……畢竟我還是喜歡他嘛。」




眼看畢業在及,正如日向所說,告白的人也日益增加。月島和影山為此有些心浮氣燥,還有谷地,她從沒想過自己也能遇到,甚至嚇到哭著衝進體育館尋求意見。

日向同樣也收到了幾份告白,但他都直接回絕了──以自己已經有喜歡的人為由。明明都已經被當事者拒絕了,還能用這說法,日向不禁覺得自己也不大正常。

但沒關係,也就這時候了。

等畢業後,影山前往東京。在更之後,自己會去巴西。一旦離開他,去了遠方,這份心意也會隨著時間隨著沙與海逐漸風化吧,所以在那之前,就允許自己再任性一下下吧。


畢業典禮當天,日向的心思完全不在活動中心內,頒獎與唱名就像背景音樂,無法在腦海裡停駐,他在座位上有些坐立難安,不住地朝影山的方向看──全身的細胞都在叫囂,好想打球啊,現在就想,為什麼要坐在這一動也不能動呢。只要想到影山這幾天就要出發前往東京,日向就忍不住想把握機會再與他多打幾顆球。

典禮終於結束,他們走出會場時學弟妹們又送花又擁抱,日向有些分身乏術,找不到時機去找影山。慌亂中,眼角餘光注意到有不認識的人靠過來──日向立刻就察覺他們的用意,影山被叫過去了,很快就消失在他的視線裡。日向胸口有些悶,但這又關他什麼事。等所有事情告一段落後,影山還是不見人影。日向連體育館也不想去了,影山的粉絲絕對會去那堵人,他可不想再看到喜歡的人被簇擁著獻殷勤。

那要去哪裡好呢。

想一個人靜一靜,又不想就這樣離開學校,他還想再跟影山多說一些話,多打一些球……抱著滿腹委屈,日向索性爬上通往頂樓的樓梯,至少頂樓風景好空氣又流通,應該可以讓呼吸順過一些吧……


腦海裡的鑽牛角尖停不下來,日向帶著些許洩憤,用力打開頂樓的門,強風與光線越過開啟的門灌進室內,衝得他幾乎睜不開眼,還有羽毛飛過,屋頂上有些鳥被他嚇到飛走了吧,這些都讓他更加心浮氣躁。但適應過後,一看清楚眼前的景色,思緒便在當下全數停滯,腦裡安靜得彷彿不久前的紛紛擾擾根本沒存在過。

剛才便尋不著的人正站在樓頂一臉狐疑地看著他。


「日向?」

「欸、影、影山……」直到影山出聲喊他,日向才回過神來:「你怎麼會在頂樓,我還以為你會在體育館……」

「剛剛有打算去,但還沒到就看到一堆人堵在門口……」

「啊……」


果然是這樣嗎,不去體育館確實是正確的決定,但日向並沒料到影山會逃來頂樓……殊途同歸,這小小的同步讓日向有些開心。幸好距離還有些遠,影山應該看不到自己忍不住揚起的嘴角──才剛安靜下來的腦海又開始鼓噪,跟著心跳一起,日向小跑步奔向影山,但一靠近,才剛好轉的情緒又跌落谷底。

影山的制服上,沒有第二顆扣子。

不、不要緊……一定是有人趁他不注意的時候硬扯下來的,影山的話,沒注意到也很正常……

才想到這,日向突然意識到自己正在辯解──他在說服自己,說服影山還不屬於任何人──

明明決定畢業後就要放下這份心意,明明影山不管將扣子給了誰都不關自己的事不是嗎?日向陷入了自我厭惡……太多的明明,但無論哪個都是在自欺欺人。


就承認吧,日向翔陽,承認自己喜歡影山飛雄,喜歡得不得了,喜歡到沒辦法說放棄就放棄,就乾脆地承認吧。

畢竟是第一眼見到就再也忘不了的人啊。


「……影山,你扣子給誰了啊。」

想通了自己不可能放棄後,日向反而豁達許多,他於是大方詢問。

「我沒給人扣子。」

「欸?」

「你手伸出來。」


但你釦子不見了啊?真的被偷拔走了而沒有自覺嗎……出乎意料的回答讓日向沒來得及追問,愣愣地照著影山的指示伸出手,影山將手伸進口袋,把口袋裡的扣子丟到日向手上。


「……咦?」

「我自己把它拔掉了,因為問的人太多,煩死了。」

「呃。」

自己拔掉,這好理解,但丟到他手上是?這是要給他嗎?


「都拔了,就給你吧。」

「什麼!?」

還真的要給他!?


「等等、影山、那個……」在高興自己得到扣子之前,日向先迅速釐清了狀況──冷靜點,冷靜,他最了解影山了,他認識的那個影山應該是──


「你是不是不知道第二顆鈕扣的意思?」

「呆子,這種常識誰不知道。」

「欸,可是你不是沒常識……痛!你打我!」

「你這是欠打!」

「你明明知道扣子的意思幹嘛還給我!明明就──」

明明就拒絕我了啊!

這句話日向還是沒能說出口,但就算不說出口影山也能明白。兩人停下扭打,影山淡然地補充說明:「……我只是沒在信這個而已,給你也沒差。」

「……」

「當提早給你的生日禮物。」

「……」

「……不要就還我。」

「欸等──給我就給我了你不准拿回去!」


可能是日向的反應太安靜,讓影山有些反悔,伸手就要把扣子搶走,日向一聽,迅速將扣子收進口袋,還雙手並用地按住袋口,這才讓影山收手。

不管影山信不信,其實連日向自己也不信,畢竟影山親口對他說過的話比一顆小小的扣子要來得有分量。口袋裡的扣子存在感異常強烈,沉甸甸的,這是影山給他的,原本是影山的物品,是影山戴在心口上整整三年的扣子,對日向而言就別具意義。


日向捂住嘴,因為擔心自己藏不住臉上的表情,影山可能已經察覺了,但沒戳破他。氣氛多少有些尷尬,影山轉過頭,故作鎮定地問他:「要去體育館看看嗎?」

「嗯?」

「沒人在那邊的話,再去打幾顆球吧。」

「……好!」


今天的影山驚喜不斷,日向爽快地答覆邀約。

經歷過想和他一起打球而難安,看他被簇擁而嫉妒,找不到人而寂寞,在頂樓相逢感到竊喜,為第二顆扣子的去處傷感及歡愉,最後又回歸到打球──惟這次並非難安,而是興致盎然。

不過半天時間,日向的情緒就像雲霄飛車般起起伏伏,無論未來還會不會把影山放在心底,至少這天他是一輩子都忘不了了。


他們在體育館墊了一陣子球,最後以接下影山的發球做結,還去巡了下社辦。這之後原本要和往常一樣,一起去坂之下商店,但影山說他想再待一會兒,於是在樓梯口送走日向──或許是不久前豁然開朗了,日向這次沒有留戀,颯爽揮手道別,騎車回家的路上甚至還哼著歌。

就寢前日向看著放在桌面上的扣子,忍不住傻笑。

影山再過不久就會前往東京,雖然仍帶有不捨,但已沒了先前的負面與糾結,好聚好散,還留下了美好的回憶,他還可以抱著這份心意好一段時間。

情緒還有些亢奮,仍沉浸在滿足的微醺裡,才三月,風有些冷,日向卻捨不得關上窗,讓窗框上的風鈴叮噹作響,這樣子根本無法入睡,日向考慮是不是去沖個冷水澡讓自己冷靜一下,但就在這時候,電話響起了。

現在早就是日向平日休息的時間了,手機也轉為勿擾模式,若不是還沒就寢,根本不會注意到有來電──這時間點還會有人打電話本來就很詭異,一看清楚號碼,讓他更驚訝了。

是谷地打來的。


「日向同學嗎,現在打電話是不是打擾到你了……」

「欸,不會不會,有什麼事嗎。」


一接起電話就聽到谷地道歉,都那麼晚了還來電確實挺打擾人的,但日向沒被打擾到也是事實──谷地是名副其實的「乖小孩」,若非必須,根本也不會這時候打電話來吧,日向趕忙澄清,讓她能繼續說下去。


「嗯、那個………其實有件事我覺得還是要跟你說……」她有些支支吾吾:「是關於影山同學的事……」

「欸。」沒預料倒是這種話題,他也跟著結巴:「呃、影山怎麼了嗎?」

電話另一頭傳來嘆息聲,但隔著話筒看不到表情,日向無從得知這聲嘆息帶著怎樣的情緒。

谷地表示,畢業後也沒什麼機會碰面了吧,有些事現在不說,怕以後就沒機會了,她也知道這時間打電話很不得體,但過了今天,不曉得明天的她是否還有勇氣說出口。

日向噤聲聆聽。


「大概是一年前……日向同學你說過你是在暑假前告白的嘛……大概比那再早一點點……」


某一天的社團活動結束後,谷地回到家才發現自己的個人物品忘記帶走了,於是又折回體育館,便正好看見留下來留下練習的他們。這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怪人組合甚至會打到八點九點,直到被巡邏的老師罵回去才罷手。谷地原先也想打個招呼拿了東西就直接離開,卻在看清楚眼前的光景後連體育館都沒進去就著急地回家了。

日向或許是打累了,收拾到一半就抱著欄網睡著了。影山默默地將自己的外套蓋到日向身上,一個人去整理器具。整理好後也沒有立刻叫醒他,而是坐在一旁,靜靜地看著,伸手撥弄著日向的頭髮。

……完全就是對別有心思、意圖親密的人才會有的舉動。


「還有,今天畢業典禮結束後我有在校外遇到影山同學……」


那是日向與影山在社辦樓梯道別後的事了,影山離開學校後遇到谷地,谷地曉得他們去體育館打球,之前曾看到的事,日向曾對她說過的事,這些事趨使她對影山提出疑問。


影山同學也喜歡日向同學吧,為什麼不答應他呢。

明明不管怎麼看,你們都是兩情相悅啊。


「我很抱歉,或許是我一廂情願,但我真的,覺得你們沒在一起實在太奇怪了……」

谷地在電話中對日向道歉,並繼續述說。她的疑問是脫口而出的,一說出口就知道自己講了不得體的事,當下緊張到幾乎原地昏厥。

但相較於她,影山卻相當平靜,他甚至等谷地冷靜下來後才開始說明他的「理由」。

這讓谷地感到反常──畢竟影山平日對人情世故遲鈍到近乎沒有常識,怎麼這時候卻能如此成熟呢。


「我沒有不答應,只是還在等他。」

「……等他?」

「如果現在就答應,反而對他不公平……」

「……」


這段對話的涵義谷地無法參透,但因為影山回答得十分認真,她於是明白這並非敷衍。

而如果是日向,或許會懂這段話的涵義吧。

影山沒禁止谷地轉述這些話,不如說他只是沒主動提,谷地感覺得到,影山其實默許她當個傳聲筒,他可能有無法說出口的苦衷,而這與他所提的「在等日向」與「不公平」應該有所關聯。

她抱著異樣的情緒直到深夜,最後終於下定決心,撥出這通電話。


「我也猶豫了很久,但既然都知道了那麼多事,就覺得自己已經不是局外人了……」


谷地還在自責,但日向聽到現在,覺得自己才是需要感到愧疚的那個人──谷地會知道那麼多事,他與影山會願意告訴谷地這些事,都是出於信任,谷地實際上是被他們捲入的受害者。


「……不會,謝謝妳告訴我這些事。」

「嗯……」


影山真的是不信那套才給他鈕扣的嗎。

他為什麼不直接告訴自己呢。

不公平又是指什麼。

那天晚上日向做了夢,他夢到自己走下樓梯。又是樓梯。今天他爬上樓梯後見到影山,分開時影山站在樓梯上望著他離開,說起來,兩人立下在球場上競爭與世界舞台的誓言時也是在樓梯……夢裡的他走得飛快,快到附近的風景看都看不清楚──不對,不是不清楚──

是根本沒有風景。

樓梯一片白茫茫的,連扶手都沒有,他一路向下奔,像是走不到盡頭,嘴裡還不斷地喊著,不能忘不能忘不能忘,帶著哭腔,不斷喊著──


日向因為枕頭上的溼意而清醒。

他知道自己忘了很重要的事。

但卻怎樣都想不起來。

只知道,影山在等他。

從很久以前開始、

直到現在、

都還在等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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